回到柳府的時候，天就立馬變了。
變得像是一口密不透風的黑鍋，壓得人都快透不過氣來。
“這鬼天氣，八成要下暴雨了?！绷蛉颂ь^看了眼天色，隨口抱怨了兩句。
楚翹兒覺得有點冷，緊了緊身上那件單薄的褙子，三步并作兩步地跟了進去。
柳夫人前腳剛進門，后腳柳清風就差人捎來了口信，說今天晚上不回府，打算在金員外家過夜。
柳夫人知道柳清風素來有棋癮，大抵是與金員外博弈正酣，樂不思歸呢。
難得老爺這回興致高，柳夫人也就放手不管了。
席間。
楚翹兒與一幫侍女正伺候柳夫人進餐。
忽然。
“稟夫人，少爺回來了！”
這時，柳夫人的貼身侍女四喜笑逐顏開地跑了進來。
少爺？
喔！
就是柳老爺?shù)莫毶恿厩浒 ?p> 楚翹兒在柳府待了兩日，還從沒見過這位大少爺，倒立即提起了興趣，想瞧一瞧他究竟長的一副什么模樣。
她心想：既是柳老爺與夫人的兒子，想必是生得儀表堂堂，文質彬彬，修養(yǎng)也是極好的吧？
這么一猜測，楚翹兒心里便油然而生了幾分期待，她個子比其他侍女稍微矮些，生怕看不到，只好踮起腳尖，翹首以盼。
很快，柳司卿便挾著一股凜冽的冷空氣，飛奔了進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玄色錦緞長袍，衣擺上滾著金邊，繡著繁復而不失華麗的鮫鱗花紋。
影子由遠及近，楚翹兒擦亮了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
嗯！是個頂年輕的少年，年齡與自己相仿。
再近些，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他臉上的輪廓棱角分明，仿佛用刀鑿出來一般深刻，嘴角的線條，卻偏偏有點兒流里流氣的味道，顯得輕浮而不夠穩(wěn)重。
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帶著與生俱來的魅力，似乎只要輕輕一眨，就能擄獲萬千少女的芳心。
睫毛嘛，又細又長，如蝶翅蹁躚著，鼻梁高挺，五官也很立體。
嗯……怎么說呢，長得確實不賴，是挺招街頭巷尾小姑娘們喜歡的那種類型。
只不過。柳司卿的身上自帶了一種痞痞的氣質，與書香門第的出身有些突兀。
還有，他的一雙手，看起來更像是女孩子的手，白皙而柔美，幾乎瞧不見半根青筋凸出，一看便知沒干過什么粗活。
那右手，此刻正握著一柄紙扇，隨著他的步伐而有規(guī)律地搖著。
扇面上繪的，是幾朵暗夜里綻放的優(yōu)曇花，姿態(tài)冶艷。扇子下面，則系了一個白脂玉的扇墜。
一枚盤龍型玉佩，用七彩繅絲攢成的絡打了個絳子，如他這人般，懶懶散散地垂在腰間。
這樣一個看起來不太正經(jīng)的人，居然會是奉山縣的縣令？！
說好的文質彬彬，很有涵養(yǎng)呢？
你仿佛在逗我。
不，你就是在逗我！
楚翹兒有一（億）點失望了！
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大抵是被老爺溺愛慣了，才養(yǎng)得這副德性吧，畢竟，老來得子嘛，呵！
楚翹兒最后只能給出這么一個大約合理的解釋。
“娘。我回來了?！?p> 柳司卿健步如飛，大聲沖柳夫人嚷了那么一嗓子，便徑直往大圓桌走去。
見了桌上的豐盛晚餐，他就像饞貓見到了紅燒魚，頓時將折扇“唰”地一合，眉開眼笑道：“哈哈，我來得可真是時候，正巧趕上吃飯。娘，快快給我備副碗筷，我都餓得前胸貼后背啦?！?p> “好好，這就來。”柳夫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背后的楚翹兒遞了個眼色。
楚翹兒點點頭，一路小跑，去廚房端來了干凈碗筷。
并盛了滿滿一大碗珍珠白米飯，堆得跟座小山丘似的，略微有些粗魯?shù)剡f到了柳司卿的眼前。
撐死你……楚翹兒默默腹誹了一句。
她自個兒也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與柳司卿是第一次見面，可就是會沒來由地討厭他，就好像前世他欠了自己幾百兩沒還似的。
也許，是因為自己身世坎坷，自幼吃了太多苦頭，一時看不慣他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影伞?p> “喲。這丫頭倒是面生得很呢？”
柳司卿入座，接過飯碗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注意到了楚翹兒，眼光便在她身上溜來溜去，有種科學家研究小白鼠的既視感。
楚翹兒被盯得不自在，迅速垂下了腦袋。
“你是新來的吧？”柳司卿凝眸問道。
“是。奴婢見過少爺?！背N兒低眉順眼地答了。
“抬起頭來，給本少爺看看?！绷厩溆檬掷锏恼凵忍羝鹆顺N兒的下巴，斜著眼細瞧了一會兒。
楚翹兒對他這種輕佻的舉動，多少有些反感，但卻并沒有表示出很明顯的抗拒。
“長得倒有幾分姿色嘛。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楚。楚翹兒。”
“楚翹兒！哦……”柳司卿恍然頓悟，聳了聳肩，“哼哼，就是那個窮酸木匠的養(yǎng)女?。俊?p> 他帶著一種揶揄的口氣繼續(xù)說道：“也難怪你生得這般面黃肌瘦，個子又不高，敢情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所造成的，想來，你那鬼畜養(yǎng)父平日定對你百般虐待，吃不飽穿不暖，真是個可憐娃啊，若非我娘把你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只怕……”
“少爺！”楚翹兒顰起了柳眉，臉色微慍，“請尊重我的家人！莫要信口雌黃！”
柳司卿被楚翹兒強行打斷了話，先是愣了片刻，之后從座位上霍然站起來。
他高出她許多，欣長的身軀在她頭頂覆下一片陰翳，薄唇微抿，弧度倒很優(yōu)美，呼出的熱氣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的鼻尖。
楚翹兒很清楚地感到有一陣灼熱在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那樣，使她覺得頗不是滋味。
“你說什么？”柳司卿的嘴角急劇地抽了抽。
“我說。請少爺尊重我的家人！莫要信口雌黃！”
楚翹兒在那片陰影里，很勇敢地仰起了臉，從容不迫地對上了柳司卿那雙似乎想要吃人的眼神，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了一遍。
“你……你個臭丫頭，你算哪根蔥？居然敢頂撞本少爺！”
柳司卿覺得在下人面前跌了顏面，便氣得直叉腰，想要發(fā)一發(fā)少爺?shù)耐?p> “少爺說的不對。奴婢理應糾正?！边@一瞬間，楚翹兒渾然忘卻了自己是個侍女身份，膽子異常的肥。
大抵是因為柳司卿剛才那番帶著刺的言論，中傷了自己的親人，才惹得她不顧一切地與少爺拌起嘴來。
此間的空氣，似乎因兩人這股濃濃的火藥味而漸漸凝固了起來。
四喜等在場的各位侍女們更是噤若寒蟬，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