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耀眼,射在半埋泥里的麥穗上,卻呈柔和。
道早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那根飽滿的麥穗,興沖沖跑去,蹲下去撿起,做賊一樣迅速塞進布兜。她已經(jīng)撿了半布兜麥穗子,農(nóng)民的豐收,也是她的豐收。
說起來,她也是農(nóng)民的孩子。可爹娘死得早,她稀里糊涂地長大,地也莫名其妙地變成別人家的。
嬸子倒是照料人,三五不時給頓飯。可道早感激不起來,她總覺得嬸子的地原先是爹娘的,爹娘的就是自己的,算來算去還是自己吃虧。
可嬸子不這么認(rèn)為啊,她總抱怨地多人累,還要幫養(yǎng)著一個累贅,實在命苦。周圍人大概也都這么認(rèn)為,在嬸子面前唏噓,在道早面前訕笑。
道早就不情愿吃嬸子的飯了,每吃一頓都承一份她自己并不認(rèn)可的情,壓得她喘不過氣。
幸好嬸子也不那么樂意給她飯吃,兩個人初衷不同,到底目的一樣。她的壓力減小了許多,嬸子的激憤也不再強烈。
嬸子不知到哪聽說了人一個星期不吃飯才會死,三天不喝水才活不下去。于是現(xiàn)在,她一個星期才送來一頓飯。每次路過都看看道早的嘴唇干不干,提醒她要多喝水,對身體好。
道早鼻孔朝上,哼了一聲,對嬸子愛理不理的。她正午無所事事,夜里按著癟得生疼的肚子,去地里挖野菜。被人追打過,叫罵過。后來實在腆不下臉,改成偷偷去刮樹皮吃。
她倒還覺得自己挺有骨氣,不為五斗米折腰。
“嘿!那里是誰?”野孩子阿龍背著個麻袋來摘野棗??伤托』锇閭儦鈶嵉匕l(fā)現(xiàn),棗兒還沒熟,就被哪只貪吃的野獸給啃完了。那挨千刀的不止啃野棗,連樹皮也被霍霍地像集體牛皮癬。
道早吃了一驚,連忙想躲,卻還是被阿龍發(fā)現(xiàn)。
“呵,原來是你啊,道早。”阿龍吊嗓子眼的心落到胸腔。野獸,道早,道早,野獸,這落差也太大了。阿龍笑笑說:“你咋餓成這樣了啊,連樹皮都吃?”
小伙伴阿峰跳過來大叫:“哇!道早成神經(jīng)病了,有飯不吃啃樹皮。哈哈,道早成神經(jīng)病了,有飯不吃啃樹皮。……”
他跳著笑著,一路吼下山。
阿龍丟給道早一個水煮蛋,昂著胸膛一副見義勇為小男子漢的模樣:“拿去吃!可好吃了,比樹皮好吃!”
道早沒接住,水煮蛋滾到了泥地里。
她遲疑了,要低頭去撿么?阿龍跟她是平輩的人,她為什么要低頭去撿阿龍施舍的雞蛋!誰不知道水煮蛋比樹皮好吃啊,她以前吃雞蛋的時候,阿龍還在啃蘿卜呢。那時候眼巴巴地羨慕她,現(xiàn)在全忘了自己也不如人過。
道早想吃,但是不想撿。她弱弱地說:“不就……是,一個雞蛋么?!?p> 阿龍震驚了:“???你還瞧不起我的雞蛋!我自己都舍不得吃,打算藏起來慢慢品嘗的。你算什么東西,我可憐你,你還把自己當(dāng)大爺了。哼,啃你的樹皮吧,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