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失敗的代價(下)
“不過,和伊芙琳領主不同”
“我,失敗了?!?p> 莉莉絲手中的面具在快速的破碎著,像是擺放時間過長的石膏,細小的粉塵在其表面不停地脫落,混雜在潮濕的空氣中,被海風吹散。
“呼——”
莉莉絲深吸了一口氣,思緒在腦海中漸漸打開。
“七……不對,大概是八年前,我曾在星都籌備了一次禁忌煉金?!?p> 頭頂?shù)臑踉圃诓煌5蒯j釀著恐怖的雷光,如同野獸低吟的威嚇聲從天空傳來,本來稀稀拉拉的雨滴帶著傾盆的勢頭,妄圖沖刷海洋與大地。
“你曾經(jīng)在西爾維奧叔叔手下學過煉金術,你一定知道,他是一個多么厲害的人。”
莉莉絲拉著艾比躲進附近的破舊房屋內(nèi),雖然不能住人,但是暫時躲雨還是可以的。
艾比從莉莉絲開口向她坦白時就沒曾說過一句話,乖巧地坐在沒被雨水淋到的干燥的地面上,雙手環(huán)抱著一雙纖細的腿,金色的頭發(fā)在昏暗的光線里呈現(xiàn)出雜草般的枯黃。
“我只是把想要觸碰禁忌的事告訴了西爾維奧,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瘋狂地勸阻我,讓我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p> 莉莉絲也學著艾比的姿勢,抱著雙腿坐在她的身旁。艾比可能是有些冷了,無意識地向著她的方向貼近了些許。
感受到了肩膀處傳來的絲絲涼意,和涼意過后逐漸溢出的溫熱,莉莉絲的嘴角上揚了那么一瞬間,快到像是幻覺。
“我對觸碰禁忌的把握不足,但是信心還是有的,因為在這之前,我已經(jīng)準備了五年的時間,可在快實施之際,西爾維奧的一句勸說卻讓我動搖了……”
“我……不禁想問自己……”
“我到底能不能成功?呵,以前可能是這樣想的吧……”
“西爾維奧是法爾默學會的會長,我從不曾看過他露出過一絲詫異的表情,那種對事物的掌控欲,我很討厭?!彼坪跏窍氲搅耸裁?,莉莉絲眉頭微皺,扭曲的指關節(jié)彰顯了她內(nèi)心的掙扎。
“但即使廣智如他,當時那恐懼和厭惡的神情……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很清楚?!?p> “自那以后,我關注的地方就從【能不能成功】變成了【如果我失敗了,代價會是怎樣的】。”
莉莉絲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常年的風吹日曬讓她僅剩的幾分女人味幾乎消散。
“你的老師確實無愧于當代學識最為淵博的煉金術師之一。我僅僅只利用了幾句閑聊、幾次無意識的套話,就攻克了一直困擾我的難題,一直到了我開始向他坦白時,他才注意到我的真實想法?!?p> “不過,已經(jīng)晚了,一切都晚了。”
“那一天……”
莉莉絲的眉頭幾乎是扭在了一起,不安的右腳不停地摩擦著地面,直到磨出了一道道明顯的痕跡。
“抱歉,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了,我應該記得很清楚才對?!?p> 歪頭不好意思的朝著艾比苦笑了一下,然而艾比此刻正聽得出神,直到她沒了動靜,才從神游中回過來,同樣歪頭看了眼局促的莉莉絲。
“在……在最后,我還是啟動了那個儀式。因為我對于禁忌的無畏與無知,星都的大地上裂開了一條深深的裂縫。”
莉莉絲突然捂住了額頭,她的太陽穴在不停地顫動,被左手掌遮住的面部,緊繃的表情開始逐漸變得猙獰。坐在一旁的艾比察覺到了她的狀態(tài),發(fā)現(xiàn)她此刻正在輕微地顫抖著。
可能是察覺到了艾比的視線,莉莉絲克制住了身體的顫抖,繼續(xù)向她敘述著那天所發(fā)生的秘聞。
“縫隙中,數(shù)以千計的異生物憑空出現(xiàn),無數(shù)煉金術失去了契約的約束力,發(fā)生了一場災難級別的暴亂,因此造成了無法估算的損失?!?p> ……
“你說得對,西爾維奧是因為我而死的?!?p> “如果不是當時,西爾維奧叔叔在科爾蘭的話……”
艾比看向身旁用左手遮擋住自面部表情的莉莉絲,眼神有些復雜。她知道當年在科爾蘭發(fā)生的大災難,但是這件事情在愛爾特斯亞,卻沒有多少人清楚它的真正的前因后果。
“這件事的風聲被蓋特·埃斯塔尼斯……也就是科爾蘭的國王和權貴們封鎖,輿論在還沒有發(fā)酵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掐斷。”
“沒有人知道這場暴亂是為何形成,而那道撕裂星都大地的裂縫,至今還存在于那里,像一條傷疤一樣。直到我第二次離開時,都未曾修補好,無數(shù)的人……”
說到這,莉莉絲垂下的腦袋更低沉了,幾乎快和胸口成九十度。
“無數(shù)的人……”
在艾比看不見的角度里,莉莉絲的腮角分泌出了白色的粘稠液體,開始慢慢地向她的面部攀爬。
不知道過了多久……
莉莉絲終于平復了心境,一張純白色,帶有令人火大表情的面具從臉上脫落,露出了她此刻空洞無神的眼眸。
面具掉落在嵌有橙土色巖石板的地面上,沒有摔碎,只是在逐漸被空氣分解著,最終化為一粒粒肉眼難以觀察的顆粒。
“而我,從此帶上了這個如同烙印一般的面具,每當我情緒失控時,自身的奇跡之力便會壓制不住這張面具的存在,它如同烙印在靈魂上一般,周而復始地出現(xiàn)在我的臉上。”
“很少有人知道這個面具象征著什么,它其實是被神靈愛爾特斯亞打上的一種烙印,曾經(jīng)忤逆過祂的罪證,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而它,也無時無刻地影響著我,讓我變得越來越不像莉莉絲……”
聲音戛然而止,身旁的莉莉絲腦袋無力地低垂著,發(fā)絲中隱隱若現(xiàn)的眼睛失神地盯著逐漸被雨水侵蝕的干燥地面,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肉體,無力的倚靠在這個世界的角落里。
“艾比,你一直都挺在意這件事對吧,當年發(fā)生在科爾蘭的契約暴亂?!?p> “我……”
“畢竟,你的老師死在了那一年,死在了科爾蘭?!?p> 艾比似乎是受到了情緒的感染,本就因為感冒而失去帕瓦的她情緒變得更加低落。
“咕,雖然當時科爾蘭把消息封閉地很快,而且兩國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系,不過還是有偷渡的商人將這件事傳回愛爾特斯亞。我也是在那個時候,得知了老師的死訊咕。”
“老師死于一場意外,一場不知道是人為還是自然形成的契約暴亂?!?p> “呼……”莉莉絲吞吐出積壓在肺部渾濁的空氣,因為這場雨的關系,氣溫逐漸下降,甚至吐出了一陣水霧。
“沒錯,這場暴亂,其實就是我的偏執(zhí)而引起的災難,毀了無數(shù)人的
……災難?!?p> 天色轉(zhuǎn)黑了,兩人此刻都有些饑腸轆轆。外面的雨勢開始變的狂躁,估計再過半小時,說不定真的會有狂風暴雨,也就沒有晚飯可以吃了。
莉莉絲談起這件事時,也是憑借著回憶敘述的,因為當年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也就自然而然地把這件事封存在了腦中。
對于這件事,她從未……也不敢和艾比提半個字,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艾比突然有些恍惚。
自從小時候見到她開始,艾比從未見過如此姿態(tài)的莉莉絲,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平時的莉莉絲是一個自我,高傲,性格頑劣(艾比視角),從不懂得體諒身邊的“壞”女人。
而如今,堅強如她也會像這般,無助地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
……
“那,莉莉姐最后是被怎么處理的咕?”
“又是為什么,莉莉姐一定要發(fā)動禁忌煉金咕?”
艾比的疑惑還沒有消失,她問出了最關鍵的兩個問題。
“為什么?”莉莉絲一怔,茫然地抬起頭來,視線望向遠方的海洋對岸。
“我,從小失去了生母,甚至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小時候,我都是跟著老頭子混大的?!?p> “他在年輕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商人而已,因為機緣巧合……或許也有他自己的努力吧,他一手創(chuàng)辦了德金,并長期定居在了科爾蘭的一處平凡的小城市,霍特拉伽,也是在那里,他遇見了他的妻子?!?p> “我對那個人……哦,就是老頭子的妻子,老實說,我對她的印象不深,但她應該是個好人。印象中,小時候她也曾對我釋放過善意,可惜……”
莉莉絲的語氣有些不對勁,她對于自己的母親并沒有多大的感情,這讓艾比覺得有些意外。
聽到這里之前,艾比本以為莉莉絲可能是因為某些家庭原因而執(zhí)著于禁忌煉金,哪知道,莉莉絲突然話風一轉(zhuǎn)。
“你知道吧,所有科爾蘭人在一百年前,其實都是愛爾特斯亞人,因為內(nèi)部分裂,一部分人來到了科爾蘭大陸?!?p> “我聽說過這件事咕,雖然父親有告訴過我,但他特意和我提及了,絕對不能和外人說,特別是在公眾場合?!?p> “說的也是……”莉莉絲苦笑了一聲。
“咕?”艾比不解。
“其實,海洋對面的那個大陸,在愛爾特斯亞人沒有侵略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類居住了,那片廣闊的大陸,其實最開始叫做弗爾比亞。”
“當?shù)氐娜?,全部被愛爾特斯亞人……也就是現(xiàn)在的科爾蘭人屠殺以及……奴役?!?p> “而我?!?p> 莉莉絲看向艾比,艾比此刻正好也看向她,兩人的視線在此刻相交匯聚。
“我其實并不是老頭子的親生女兒,那個記憶中的人也不是我的母親,老頭子這輩子都沒有過子嗣。”
“什……”艾比瞠目。
莉莉絲沒有解釋,而是平淡地繼續(xù)敘述道:
“我,其實是一個被遺忘的弗爾比亞人,沾染上骯臟血液的,弗爾比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