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紅酥乃是我的摯愛,入口芳香,咸甜兼具,軟而不粘牙,綿密而不覺干。大福此前答應(yīng)會給我做一份,今日我便可以去拿了。正走在路上,卻不小心聽得一些流言蜚語,本不想理會,可是這流言蜚語卻似與姚姐姐相關(guān),于是我便躲在了拐角的墻后。
她二人突然嗤笑了起來,一個宮女問道:“唉,你說的原來是太后壽宴上的那件事啊??砂盐倚牧?,丞相家的女兒竟然給太后跳青樓的舞。”
“其實我聽說,那姚蓉月本也是要討太后的歡心的,只是在開宴前她看到別家的一位小姐跟她跳的舞是一樣的,于是她就改了一下自己的舞,可惜弄巧成拙,當時坐在底下的一位琴師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正經(jīng)的舞步和姿態(tài),便告訴了太后,太后當場震怒,舞都沒讓她跳完就讓她滾出皇宮了。”
我本以為她們在議論姚姐姐,沒想到議論的原來是姚姐姐的胞妹姚蓉月啊。
“丞相家出了這樣的丑事,也還得虧姚大小姐挽回聲譽了?!?p> “那可不是,這姚大小姐知書達理,氣質(zhì)出眾,才華更不輸一般男兒,真是像極了當年的華容長公主。”
“要說這華容長公主也真是可惜,竟被一個妾室給害死了。”
“這不還得怪那娼婦!先是勾搭上了丞相,逼迫長公主不得不同意將她納入府中,而后竟想取代長公主正妻的位置,不僅暗地里給長公主下毒,還給自己女兒的名字中取了一個‘容’字,妄想著讓自己的女兒以后享受著如華容長公主一般的尊容?!?p> “丞相出于百年望族河?xùn)|姚氏,縱是陛下也得禮讓三分。當年太后讓陛下命理正司調(diào)查長公主的死因,終是什么都沒查出。這無憑無據(jù)的,也不好懲治啊?!?p> “就這樣不了了之真是便宜了那人,區(qū)區(qū)一個青樓女子竟當上了丞相正妻,真是荒唐?!?p> “可不是嘛,一個青樓女子都能如此,你我日后豈不是也能當上皇子妃或是皇上的妃子?”
說到此處兩人又笑了起來。
突然一個驕狂的聲音闖了進來。
“何人放肆,竟在宮里胡說八道?!?p> 兩個小宮女見了前人,嚇得立即跪地求饒。
“求五皇子饒婢一命!”
“求五皇子饒婢一命!”
我小心探出一點腦袋去扒望來人,只見七八個侍從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地站在那里,一個上著深藍窄袖短衣,下穿深藍束腿錦褲,腳蹬黑底銀云暗紋靴的人正背著手繞到那兩個宮女身后。
他道:“你們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長成這樣我都看不上,我那些個皇兄皇弟們能看得上你們?皇子妃都當不上,竟開始肖想起了皇妃,也不知你是認為自己的樣貌極為出眾還是覺得自己背后有什么人給你支撐?”
“皇子妃你們是當不了了,皇妃更不用想了。背后詆毀大焽長公主和當今丞相嫡女,心思不正,背后還有可能有人教唆,且不說我父皇會不會罰你二人,便是我皇祖母也饒不了你們!今日我便在這里替我父皇和皇祖母處置了你們?!?p> 兩個小宮女被嚇得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一個勁兒地求他開恩。
只見他背對著兩個小宮女,冰冷的眼光不知落到前方的何處,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杖斃”二字便脫口而出。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兩個宮女被人拖走后,他又開口了。
他說:“怎么,待在暗處看戲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不敢動彈。
“還不快出來!”他一吼,我整個人就傻了,趕緊連滾帶爬跪在他面前。
他見我這副如同驚弓之鳥的模樣,輕蔑一笑,問道:“你是軒墨坊的人?”
想來他是看我的穿著判斷出來的,我發(fā)出顫抖的聲音回道:“是?!?p> 他冷嘲道:“軒墨坊的人如今也這般沒規(guī)矩了?見到本皇子禮都不會行了嗎?”
我趕緊將頭向下壓了一下,道:“奴婢參見五皇子?!?p> “嗯?”
我以為他在故意刁難我,便提高了聲音道:“奴婢參見五皇子!”
“呵?!彼@聲像是在笑,那種居高淡漠,輕蔑鄙夷的笑,聽著讓人從心底生出一股難以拔除的寒意。
他問道:“軒墨坊內(nèi)少有女子進入,你如何得進?”
“回殿下得話,奴婢是由劉內(nèi)侍引去的?!?p> 他沉思片刻后道:“這次且放過你?!?p> 后來我得知,軒墨坊的人不是宮中伺候主子們的下人,因此對宮里的主子不賤稱奴之類的,除了軒墨坊的掌事等人外,大部分人也不是陛下的臣子,因此也不自稱為“臣”,而是以自己名或字稱之。這樣一來不會降低自己的身段,二來也讓對方記住自己的名字,這點對于字畫新人來說,在提高名聲方面尤其有用。
相傳五皇子曾有一次向陛下進言,讓軒墨坊歸于臣位,天下文人墨客則堅決反對,稱若真如此,便再無人進軒墨坊了。五皇子因此對軒墨坊深痛惡絕。
想來那日五皇子輕易放過了我也是有“奴婢”這一自稱的原因在其中吧。
待五皇子帶人走得老遠后我才起身,我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好久才恢復(fù)一些。
宮里最近有了一批從西域進貢來的食材,大福正想著如何利用這些從未見過的食材制作出美味的佳肴。大福見我來了,先是舀了一勺湯放到我嘴邊,我小抿了一口,贊道:“真好喝,味道好鮮?。 ?p> 大福笑道:“嘿,終于成功了!”
大福心滿意得地將鍋里剩余的湯都舀進了大碗里,說道:“丫頭,柳紅酥在那兒,你自己拿,我得先把這個做法給記下來?!?p> 大福忙完后見我還沒走,問道:“丫頭,還有什么事啊?”
其實我是有事想要問大福的。姚姐姐的十四歲生辰要到了,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送個什么給姚姐姐好,本想去問周鴻文的,但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于是我便想到問問大福。
我道:“姚姐姐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一件禮物,但是我又不知道送什么好,大福你覺得我送什么姚姐姐會開心呢?”
大福問道:“你說的‘姚姐姐’可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見我點了點頭,大福道:“姚相爺?shù)那Ы鸬纳较騺矶际窃谙喔k的,且不說你能否出得了宮,就算你出去了,你送你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怕是也抵不了相府的一棵樹貴?!?p> 我用雙手撐著臉把五官都湊到了一起,大福的話真是人間大實話,然而卻也讓我更加郁悶。軒墨閣的人人手一塊兒可隨時出宮得到木牌,唯獨我沒有。我倒是去問過掌事,掌事只說我根本用不到便將我打發(fā)走了。
大福又道:“丫頭,送禮重在心意,禮輕情意重,你只管送出你覺得寶貴的就好?!?p> 我抬起臉問大福:“只要我送出我覺得寶貴的東西,姚姐姐就會開心對嗎?”
大福轉(zhuǎn)過頭看著我道:“姚小姐不是俗人,想必是能明白你的心意的?!?p> 我想了想道:“你這么說倒也是?!?p> 臨走時大福從身后把我叫住了,大福說:“丫頭,你想要個什么生辰禮物?”
我傻笑著說:“我想要好多好吃的。”
像是水晶櫻桃呀,醉羅漢呀,雨滴松呀……要是我能一次把它們都吃到該多好呀!
我剛回到軒墨閣,便看到周鴻文一臉喜色地從我眼前經(jīng)過,他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也不知裝的什么。
我趕緊跑過去道:“周哥哥,我有事想請你幫忙?!?p> 周鴻文道:“有什么事你盡管說?!?p> “我知曉姚姐姐的生辰要到了,就給她準備了禮物,只是我沒有腰牌不能出宮,還勞煩你幫我?guī)Ыo姚姐姐?!?p> 周鴻文笑道:“清月也甚是想念你,不若那日你和我一同出宮吧?!?p> 聽他此言,我甚是開心。
姚姐姐生辰那天,周鴻文悄悄帶我出了宮。宮外是我從未見過的繁華盛世,街道兩旁擺著的各式各樣的小攤兒總是吸引著我,讓我忍不住想要下馬車前去探索一番。還有那些賣藝人,有的敢鉆進火圈兒,有的能胸口碎大石,有的會靈巧技藝的手上的花娟子和花盤子怎么轉(zhuǎn)都不會掉下來。
周鴻文見我半個身體都要沖出馬車窗外了,愣是使勁兒拽著我的衣角怕我掉了下去。
“阿姝你切莫沖動!”
我才不理會他呢,畢竟這樣的熱鬧場景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相府這日府內(nèi)處處張燈結(jié)彩,門口的鞭炮響個不停,見到有小孩兒來乞討,相府的仆人就會拿出錢幣放進乞討用的碗里。從各地趕來祝賀的人往來不絕,有樣貌俊美的英年才俊,也有腰纏萬貫的富商大賈,那些位居高位的官員自是全來了。然而在這些人里我就只認識周鴻文。
我抬頭望著身旁的周鴻文,我看到他蠕動著的喉頭,以及眼里難以掩飾的慌張。直至姚姐姐身邊的侍女來迎我們時,他才顯得平靜了許多。
第一次進姚姐姐的閨房我才真正認識到一個女兒家的閨房真正該是什么樣:流蘇薄紗帳,香軟蠶絲被、金玉琉璃枕,紅檀木金鑲邊梳妝臺上置著一面百花鏡,臺子上還擺放著金銀玉三類耳飾、頭飾和頸飾。伴隨著香爐里的一縷徐徐上升的青煙,一股淡雅的花香彌漫在這間屋子里。
姚姐姐領(lǐng)我坐在了梳妝臺前,她將一只蝶釵輕輕插進我的發(fā)髻里。我細細瞧著鏡子里照映的蝶釵,喜愛的移不開視線。
突然一陣敲門聲,外面的人喊道:“姐姐,是我?!?p> 姚姐姐應(yīng)道:“進來吧?!?p> 進來這人一身鵝黃長裙雖不復(fù)雜卻顯得落落大方,頭戴錦羽,額貼桃花形花鈿,腰間配著一塊兒晶瑩剔透的金色琥珀。她身后跟著十來個侍女,都未同她一起入內(nèi),而是在門外候著。
這人好大的氣派,這排場雖不及宮里的娘娘,但公主的架勢怕是得有了,反正是比姚姐姐的做派要大得多。
“姐姐,父親叫你過去?!?p> 她說話期間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了?!币憬阌譃槲野砚O子調(diào)整了一下,姚姐姐對我說:“這個釵子你可喜歡?”
我點點頭開心道:“真好看!”
“喜歡那就送你了?!?p> 我喜道:“謝謝姚姐姐!”
姚姐姐的胞妹左右打量了我們一番,卻一直沒走,見姚姐姐做主將那蝶釵贈與我后問道:“姐姐,這人是誰?”
我瞧見她問的人是我,便用嬤嬤交過的禮回道:“我叫阿姝,是軒墨坊的一個學(xué)徒。”
“軒墨坊?那里不是從來只收男子不收女子嗎?”她瞧了眼姚姐姐接著道:“姐姐自是例外,那你又為何可以進去?”
說實話,這其中的緣由我自己都沒弄清楚,這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
她似乎想明白了,她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軒墨坊的婢女,平時喜歡偷學(xué),所以就把自己也看成了學(xué)徒是嗎?”
姚姐姐擋在我前面道:“她是陛下欽點送去軒墨坊深造的能人,蓉月,切不可亂作揣測毀了人家的清譽!”
姚影月有些委屈地皺著眉頭指紋姚姐姐道:“那這個蝶釵呢?我前些日子找姐姐要過,姐姐說什么都不肯給,如今竟直接送給了一個外人,姐姐可曾想過我這個妹妹。”
姚姐姐道:“你若想要什么,找你母親便是,若你母親那兒行不通,再找父親便是。這蝶釵普天之下又絕非我這兒一支,你大可不必非得要我這支。你若非得要我這支,我卻也給不了你。這支本是我早些日子差人打好送給我這位妹妹的,你若真想要,就去求著你母親也讓人給你打造一支好了,切莫到我這處撒野?!?p> 姚影月慌道:“我……我哪里撒野了?”說罷她忙慌轉(zhuǎn)身離去,許是太生氣,踏出門坎兒時差點被絆倒。
她走后我問姚姐姐:“姚姐姐,她是你的妹妹嗎?”
姚姐姐點了點頭。
我訝異道:“她怎么跟你長得一點都不像?她都沒你長得好看?!?p> 姚姐姐被我逗笑了。
我將一枚系了紅線的銅幣攥在手心里,然后鄭重地遞到姚姐姐面前道:“姚姐姐,這是給你的賀禮?!?p> 當我張開手指的那一刻,姚姐姐對我的禮物有些驚訝,她雙手接過銅幣后細細看了一番。
我說:“大福說如果想表達自己的誠意,就要送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這是入宮前我母親給我的銅幣,是我對母親的一個念想,可以說這是對我最寶貴的東西。姚姐姐是這里對我最好的人,所以我把它送給姚姐姐?!?p> 姚姐姐輕撫我的頭發(fā)溫聲道:“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