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后羅杰帶著活著的人離開。
兩個諾曼人埋在了那里。
剩下的多少都帶著傷。
羅杰的鎖骨沒有碎，只是肩上多了一大片烏青。
他路過了一座長方形柱形構(gòu)架的古羅馬宗教建筑。
又從高達15米的圖拉真拱門下穿過。
他看到了橫跨瓜地亞那河的古羅馬大橋。
大橋有800多米長，整整60個橋洞。
羅杰一行通過了大橋，在白銀大道上一路疾馳往南。
當落日余暉不足以照亮路面時，羅杰一行來到了阿藍荷村。
羅杰并未進村，他在村外有了意外地發(fā)現(xiàn)。
這里竟然有一個古羅馬時代留下的溫泉浴場。
浴場有些地方塌了，但還能用。
溫泉水一如既往地從石制的水口流入池子，再從同樣石制的出口流出。
臺階也是石頭的，一階階往下，穿過水面直達池底。
池底有一根斷成兩截的羅馬石柱，靜靜地躺沒在清澈的水里。
羅杰摸了摸水溫，不燙不冷正合適。
他剛想招呼手下騎士一起泡個澡，卻被人給截了胡。
“太棒了，居然有溫泉，我要泡個澡。
“這些天風(fēng)餐露宿，身上黏糊糊難受死了。
“你們這些大男人可以出去了。
“怎么？你們也要洗？等你們洗完這池水還能用嗎？
“我不管，我要先洗，你們等我洗完再說?！?p> 米萊狄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就把這池水給獨占了。
（注：黑死病爆發(fā)以前，歐洲人也是喜歡洗澡的。）
羅杰摸摸鼻子：“行，女士優(yōu)先?！?p> 他招呼著手下離開。
米萊狄自有她的護衛(wèi)保護，用不著羅杰替她站崗放哨。
羅杰漫步走了出去。
朦朧中他看到村子方向走出來一個人影。
羅杰想，誰這么晚還在外面溜達，還一個人走？
他閑著也是閑著，就帶著手下悄悄摸了過去。
漸漸的走近了，羅杰看那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時不時用手擦把臉，走路跌跌撞撞的。
羅杰靈敏的耳朵聽到他憤憤地說著：
“世上的男人們啊，睜開你們的眼睛吧！
“女人是有刺的玫瑰，誘人的雌狐，微笑的母熊。
“再不要受她們的騙了！”（注1）
然后隔了一小會兒，那個年輕人又由憤怒轉(zhuǎn)為哀怨：
“往昔的甜蜜歡樂時光何在？那些虛假的誓言跑哪去了？
“為什么一切對我來說，都化為淚水和悲傷？
“幸福的回憶，難道不會從我心中消退？……”
羅杰看到村子方向又有一個人跑過來，是個成年婦女。
那婦人跑到年輕人身邊拉住他的手，她有些著急又有些結(jié)巴地說：
“費加羅，蘇珊娜不是那個意思，她并不是想騙你......”
那個叫費加羅的年輕人道：
“馬爾切琳娜，不要說了，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蘇珊娜不愿意嫁給你不是因為......只是......只是因為你沒錢。”
靠近了躲在樹后偷聽的羅杰樂了。
他想，這是勸說還是雙倍暴擊啊？
果然那個小伙子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那婦人還在勸說著：
“要不你娶我吧，我死掉的前夫留下了幾塊地，我可以替你付清結(jié)婚需要交給領(lǐng)主的錢?！?p> 費加羅搖著頭說：“馬爾切琳娜，你不懂愛情。你可知道愛情是什么？你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那寡婦道：“我是不懂愛情，可我知道沒錢就結(jié)不了婚。
“特別是像你這樣，不是我們村的男人，要娶我們村的女人，領(lǐng)主就會加幾倍收錢?！?p> 費加羅：“錢錢錢，除了錢還是錢。
“錢和愛情有什么關(guān)系？我要講給你聽什么是愛情。
“這奇妙的感覺我也說不清，只覺得心里在翻騰。
“我有時歡樂，有時傷心，愛情像烈火在胸中燃燒……”
寡婦：“我聽不懂你說的，你多喝點水，別再燒了，我去幫你把蘇珊娜叫出來，你自己說給她聽吧?！?p> 那個寡婦急匆匆地又跑了回去。
羅杰看那個年輕人時而躊躇、時而焦急地在原地兜著圈。
過了一會兒，有個女孩從村子里出來。
那年輕人立刻就興奮了。
他嘴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美妙的時刻將來臨，
倚在情人的懷抱里，
多么幸福啊，多么歡欣！
如今的心情再也不感到郁悶，
誰還能干擾我的幸福。
啊，看四周景色多迷人，
這里美好的一切都充滿愛的氣氛。
夜晚多幽靜，
幸福時刻將來臨。
來吧，親愛的！
穿過青翠的樹林。
來吧，來吧，
我向你奉獻玫瑰花環(huán)和我的心！”
羅杰想，這人做什么的？吟游詩人嗎？
蘇珊娜走到了費加羅身邊，她眼中帶著淚，手指輕輕撫摸上年輕人的臉龐。
蘇珊娜：“哦，費加羅，我是多么舍不得你。
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會再打擾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jīng)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jīng)那么真誠、那么溫柔地愛過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注2）”
偷聽的羅杰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這是一個村姑嗎？說出這么有文化詩句的，是個村姑？
費加羅：“我剛剛歡笑著和你說了再見，
可我轉(zhuǎn)身就忙著拭去悄悄淌落的淚珠，
當你剛剛邁步離我遠去，
我就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像忘記了什么，
像丟失了什么，
又像缺少了什么，
在喧鬧的人群里仿佛置身荒漠，
宛如月亮拋棄了群星把自己藏匿，
原本美妙的歌曲竟也如此令人煩躁，
宛若鮮花凋謝只剩下帶刺的枝條?！?注3)
羅杰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
蘇珊娜：“我對你的愛就是對人類的恨，因為愛上了人類便不能專心愛你。（注4）”
于是兩個年輕的男女相擁而泣，彼此哀嘆命運的不公。
羅杰再也藏不住了，他跳出來大喝一聲：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p> 兩個年輕人大駭，他們顫抖著抱在一起。
一個說：“我沒錢?！?p> 一個說：“我沒色?！?p> 羅杰說：“我不劫財也不劫色，我劫才！說，你們這一套套的哪兒學(xué)來的？”
“唐璜！”兩個年輕人異口同聲地說。
“誰？”
男：“吟游詩人唐璜，”
女：“我們都喜歡聽他說的，”
男：“我們甚至能背出他的話，”
女：“這是我們的共同愛好，”
男女：“我們就是因為這共同的愛好走在一起。”
男女相視看了一眼，各自含著淚別過頭，卻異口同聲地說：“卻因為錢而不得不各奔東西?！?p> 羅杰摸摸鼻子，這兩人是魔怔了呀。
他問：“唐璜在哪兒？”
男：“聽說去了遙遠的東方，”
女：“也有人說他去了冰天雪地的北方，”
男：“自從塞維利亞的領(lǐng)主夫人死追他不放，”
女：“他就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
男：“他走前說要去征服遠方的女王，”
女：“和愛他的人一起直到地老天荒?！?p> 羅杰受不了了：“停！再這么說話我就翻臉了啊?！?p> 他順了順氣，止住嘔吐的欲望。
他問那個年輕人費加羅：“你做什么的？”
費加羅：“我是個理發(fā)師?！?p> “啊哈，”羅杰笑著逗他，“我是個剃頭匠?！?p> 費加羅：“那您和我是同行？”
“不，我是來自越后的剃頭匠，我不剃發(fā)，我只剃頭。”羅杰隨口說了個梗。
然后他不理會莫名其妙，完全摸不到頭腦的兩個年輕人。
他說：“理發(fā)的工具帶了嗎？”
費加羅：“帶了，吃飯的家伙，怕丟，一直順身帶著的?！?p> 羅杰：“那行，你給我們所有人理個發(fā)，我給你錢，然后你把錢付給領(lǐng)主。
“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皆大歡喜?！?p> 羅杰想，至于你們以后怎么樣，我就管不著啦。
（注1：《費加羅的婚禮》莫扎特）
?。ㄗ?：《我曾經(jīng)愛過你》普希金）
（注3：《我剛剛笑著同你道別》節(jié)選，珍黛妮·沙阿（尼泊爾））
（注4《唐璜》拜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