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斗牛

　　羅杰看那公?，F(xiàn)在站在大道中央，看它四腳分開，一動不動。

　　幾個諾曼騎士圍著公牛不斷游走、呼喝。

　　他想，公牛似乎在采取守勢，也許它在積聚力量。

　　羅杰看著公牛血紅的眼，潮濕的嘴。

　　看著它粗壯的、分得很開、往前伸的牛角。

　　羅杰看到有一只角像豪豬的刺一樣尖，另一只角則裂開了。

　　有個騎士前前后后地佯攻，手中的諾曼劍一上一下有節(jié)奏的擺動。

　　公牛還是沒有動，只是用充血的雙眼注視著那個騎士，它似乎在發(fā)呆。

　　另一個騎士輕盈而迅捷地從側(cè)后方疾步上前劃了一劍。

　　公牛身上就又多了道口子，鮮血淌出來，順著牛腿“滴答滴答”不斷往下滴落到地上。

　　公牛于是調(diào)轉(zhuǎn)身子對著那個偷襲的人，它的動作有些遲鈍。

　　那個騎士早就已經(jīng)退回去了。

　　幾個騎士繼續(xù)圍著公牛，轉(zhuǎn)著圈，揮著劍。

　　羅杰看公牛又四只蹄子分開，一動不動，仿佛死掉了一樣站在那里。

　　他看它似乎再也不打算往前沖似的。

　　他看它半邊身子都是濕漉漉的，黑色的毛皮被鮮血浸潤了，在陽光下閃著亮光。

　　羅杰松了口氣，他覺得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

　　他沒想上前幫忙，他的同伴應(yīng)該可以搞定公牛了，不需要他事必躬親。

　　更何況他現(xiàn)在沒有武器，赤手空拳。

　　好像也不是赤手空拳。

　　羅杰突然意識到自己左手里似乎還攥著什么東西。

　　他低頭，看到自己手里還捏著那條紅裙子。

　　他想，該死，我怎么沒把它丟了，拿著干嘛？

　　羅杰抬頭看到公牛四個蹄子并攏了。

　　他看到公牛再一次發(fā)起了沖刺。

　　它沖了過來，“咚咚咚咚”，對著羅杰！

　　眨眼間，公牛就已經(jīng)沖到了羅杰身前。

　　羅杰一扭腰轉(zhuǎn)了個身。

　　紅裙子揮起的下擺從牛角上掃過去，從公牛的頭到它寬闊的背一直到它的尾巴掃了過去。

　　公牛發(fā)燙的黑身體與羅杰擦肩而過。

　　羅杰的胸膛感覺到了公牛身上傳來的溫度。

　　公牛這一次沖得是那么猛，以至于它都差不多四腳騰空了。

　　羅杰轉(zhuǎn)過身后，看著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的公牛，前沖了沒多遠(yuǎn)就轉(zhuǎn)了個身，把臉朝著他。

　　羅杰發(fā)現(xiàn)公牛剛才那種遲鈍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消失了，它現(xiàn)在靈活地像一只轉(zhuǎn)過墻角的貓。

　　羅杰看著鮮血亮閃閃地從公牛黑色的肩膀淌下來。

　　他知道它又要進(jìn)攻了。

　　他手里沒有武器，他知道轉(zhuǎn)身逃跑絕不可取。

　　于是羅杰斜著鉆進(jìn)大道旁的小巷。

　　他眼角看到公牛的四條腿又并攏了。

　　他在狹窄的兩邊都是高高圍墻的小巷里狂奔。

　　他聽到背后“咚咚咚咚”隨后“嗵”的一聲巨響。

　　他知道肯定是公牛急轉(zhuǎn)彎止不住腳，被慣性拽得撞在小巷的墻上。

　　羅杰跑著跑著，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空曠的平原。

　　他猛地剎住腳。

　　腳下的碎石“稀里嘩啦”地落下700多米深的懸崖。

　　他轉(zhuǎn)身。

　　他看到公牛四腳分開，站在那兒，壯實(shí)的身軀幾乎撐到了兩邊的墻。

　　“羅杰，劍！”

　　是伊德里西的聲音。

　　羅杰沒有分神，眼睛緊緊盯著公牛。

　　“蚊子咬”閃著寒光從牛背上方飛過，畫著圈落在羅杰和公牛中間。

　　它扎在地上，劍柄不?；蝿?。

　　公牛合攏了四個蹄子。

　　電光石火間，羅杰對形勢作出了判斷。

　　后面是700多米的懸崖，退無可退。

　　貌似有一頓多重的公牛一旦跑起來，只要磕碰一下，就足以把自己撞下山崖。

　　絕對不可以讓它跑起來！

　　羅杰似乎又一次看到了伊夫利特。

　　看到了吟唱完畢爆發(fā)出所有潛力的伊夫利特。

　　絕對不能讓他跑起來！

　　這次羅杰無人相助、獨(dú)自一人。

　　而且他無路可退，只能直面危險。

　　羅杰瞬間作出決定。

　　他曲腿一彈，猛地前沖。

　　他赤手空拳，向著公牛發(fā)動了反沖鋒。

　　路過“蚊子咬”，羅杰反手拾起。

　　然后他抬手就扎。

　　他知道對面的公牛有多難扎，他知道它硬得如同渾身都是骨頭。

　　他相信自己可以殺了它！

　　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殺了它！

　　他直面尖銳的牛角撲了上去。

　　公牛剛剛起步前沖。

　　羅杰的劍扎進(jìn)了公牛脖子后面，兩塊隆起的肩胛之間。

　　又快又準(zhǔn)地扎了進(jìn)去。

　　他感覺到劍順利地一路扎了下去。

　　從上面一直扎到劍鄂。

　　他感覺到自己握劍的整個手掌幾乎都伸進(jìn)了牛的身體里。

　　他的指關(guān)節(jié)上甚至能感受到熱呼呼的鮮血直往外涌。

　　羅杰伏在公牛頭上。

　　公牛尖銳的角，刺進(jìn)鎖子甲的環(huán)里，抵在他柔軟的肚皮上，刺得他有點(diǎn)癢。

　　然后羅杰感覺到公牛的身子開始變得踉踉蹌蹌。

　　羅杰松開手，站在地上，看著公牛。

　　公牛前蹄慢慢地跪倒在地，舌頭從嘴里耷拉出來。

　　接著它一下子軟下來，貼著墻倒下，像座肉山似的堵住巷子。

　　羅杰的氣也一下子泄了。

　　他腿一軟跪坐在地。

　　公牛的血淌過羅杰的膝蓋、小腿、腳面。

　　熱呼呼的血，就像伊夫利特的血一樣。

　　但這次羅杰沒有顫抖后怕。

　　他只是有點(diǎn)脫力了而已。

　　有三個騎士趕過來，從公牛肉山般的尸體上爬過來。

　　“大人！”“您還好嗎？”“死了沒？”

　　羅杰瞪了一眼亨克：“不會說話就閉嘴，什么叫‘死了沒’？嫌我命長??？”

　　羅杰數(shù)了數(shù)人頭，他問：“還有兩個人呢？”

　　“舒里托在照顧曼紐爾?！?p>　　羅杰想起來那個被公牛兩次挑飛的騎士。

　　“曼紐爾死了嗎？”

　　“還沒死，不過也夠嗆，阿依莎叫來了這里的人幫忙，不過……”

　　“不過什么？”

　　“給曼紐爾處理傷口的是個理發(fā)師，另一個帶著草藥來的看著像個男巫。”

　　羅杰知道這地方估計也沒什么正規(guī)的醫(yī)師，阿依莎叫來的一定是這里醫(yī)術(shù)最好的，如果救不活，那也沒辦法了。

　　“愿上帝保佑他吧?！?p>　　這么跪坐了一會兒，羅杰恢復(fù)了力氣，他站了起來。

　　他掏出隨身的小刀，割下了公牛的耳朵。

　　他舉著血淋淋的牛耳，放在傾斜著照進(jìn)小巷的陽光里仔細(xì)看著。

　　這就是他在伊比利亞半島上歷經(jīng)辛苦想要尋找的東西。

　　他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