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疫病除了后,小船兒家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忽然來了許多求小船兒算命的人,有人帶八字問此生,有人逢大難問因果,更有人帶著過世親人的遺物問遺愿。
小船兒被亡者叨擾已經很煩了,如今被一群活著的人找,想避也避不開,整日躲在屋子里都不敢出門。
然屋漏偏逢連夜雨,阿母做飯的時候不慎滑了腳,雖沒傷著骨頭,也得去拿些藥膏過來敷,如今赤腳醫(yī)生不在,她只能去找胡醫(yī)生。
胡醫(yī)生的醫(yī)館古香古色的,一進去就聞到一股藥香,她其實是不明白的,像胡醫(yī)生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在這么偏僻的村子里開醫(yī)館,下里巴人也吃不起名貴的藥啊!
這一進去,就有個小伙計招呼著,“你需要什么藥?”
一看對方這么熱情,小船兒捏捏自己的錢袋子,真怕給不起要錢,“我阿母扭傷了腳,想拿三副藥貼,不知道多少錢?”
“你怎么一副怕我們吃了你的樣子?”胡醫(yī)生從里屋走了出來,他接過小伙計點工作,拿了三副藥貼,“一共六文錢,貴嗎?”
小船兒羞澀的搖搖頭,“不貴。”
胡醫(yī)生打包好了藥后又囑咐小船兒先別走,“我給你拿點東西!”
不一會兒,胡醫(yī)生手上拿了一包東西過來,雖然外頭用布裹著,但還是能看出這里頭是雙鞋子,“這原本是我給我家小妹買的鞋子,可我定錯了尺碼,想著放著也沒用,想這你穿剛好合適……”
胡醫(yī)生一邊說一邊打開布包,里面放著一雙嶄新的漆黑皮鞋。
“這可是皮鞋……”
“你該不會介意它是舊的吧!”
怎么會介意呢?像小船兒這樣的家庭,她這輩子都不敢奢望會有雙皮鞋,這樣的鞋子哪怕不合腳,她也會愛若珍寶的,可就是因為太貴重,小船兒不敢收,“我有鞋穿的?!?p> 話是這么說,小船兒還是把自己打了補丁的布鞋藏在了后頭。
“你要是不收就是介意了,這東西留在我這兒也沒用,我家小妹太挑剔,等過了幾年這鞋子樣式就過時了!”胡醫(yī)生重新將鞋子包好,遞到小船兒跟前,“我猜它是合你腳的?!?p> 在回去的路上,小船兒仿佛撿到了寶,開開心心的跑回家,全然不顧路上打招呼的人。
“阿母,我回來了!”她高興的將藥丟在桌子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找了雙新襪子穿上,這才敢把腳小心翼翼的放進鞋子里。
阿母看著動靜大,好奇的走過來看看,見小船兒穿了一雙新皮鞋,在屋子里來回走動,疑惑的問:“這是哪里來的鞋子?”
“是胡醫(yī)生送的,原本是給他小妹買的,說是不合腳,就送給我了!阿母你看多合適?”小船兒故意拉開褲腿,展示自己的新鞋子,她一會兒看前頭,一會兒看看腳后跟,跟看不膩似的。
可阿母卻看出一臉愧疚,哪有女孩不愛美的,“唉!我真該多賺點錢的,你也好幾年沒買新衣裳了!”
聽著阿母的話,小船兒這才冷靜下來,她小心翼翼脫下鞋包好,“這鞋子好看,可是沒有阿母做的布鞋方便?!?p> “本來江口村那邊定了幾壇米酒,能賺點錢,可是我的腳這樣,也送不了貨,這日子又得緊巴一陣子了……”阿母日日精打細算,想把日子過得好些,可是命運就喜歡跟錢過不去,總有些意外耽誤賺錢。
“江口村……”小船兒曾陪阿母去過那兒幾次,那個村子很漂亮,一到春天隨處可見的苦櫴樹開滿了紫色的花,那里面的女孩也很美,一個個婀娜多姿,裝扮起來有如天仙,故而里面的女孩十五六歲就有人求親,里面有個叫阿藍的女孩,還是小船兒的好朋友。
只是那村子偏遠了些,行船得一日才能到,到了那兒就得過夜,待到第二日才能回來。
“阿母,不如我去吧!”小船兒靠著阿母的大腿,撒嬌說道。她想著此刻正是春日,正是賞花好時節(jié),想著散散心,又想著村里常有人找她算命,正好可以找個地方躲。
“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可以……”
“阿母以前不也常一個人去嗎?現(xiàn)在江水平穩(wěn),我一個人去不礙事的?!?p> “不行不行,你一個沒出閣的小姑娘,不能一個人。”阿母臉上滿是擔憂,她都后悔說起了這事。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小船兒嘟囔著,“你聽聽,又來找我了,阿母,你就讓我去江口村玩幾天吧!等到了那兒我就住在阿藍家里,阿藍你見過的,她可不是什么壞人,大不了我到了再托來往的人給你捎口信,橫豎呆不過三天?!?p> 外頭敲門的人連著問了三聲,見里面的人沒答應,這才走了,可沒多久又一個慕名而來的人來了!聽著絡繹不絕的敲門聲,阿母終于是答應了,她備好了米酒,讓父親找了個可靠的船家,等著明早出發(fā)。
清晨,鳥雀在小船兒的窗戶邊上喳喳亂叫,她趕忙從床上跳起來,匆匆穿好衣服,待到穿鞋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她固然是想穿皮鞋的,可想著水路難行,怕把皮鞋弄臟了,就由穿上了布鞋。
等她吃過早飯,太陽已經起了,船家在江畔等候,等小船兒一家把米酒搬上去后,小船兒才發(fā)現(xiàn)船上還站著一個人。
“阿黎……先生……”因為只在那天見過一次,小船兒擔心自己認錯了人,但聽到有人叫喚的阿黎,微笑著點頭了,他笑著說道:“原來是你??!小丫頭!”
“你別老叫我小丫頭了,叫我小船兒吧!”
“那你也別叫我阿黎先生了,叫我阿黎吧!”
兩人會心一笑,小船兒父母見有個警察同行,自然也放心了不少,著路上便拜托阿黎多照看。
江水急,船家劃開了一條條碧浪,兩岸青草悠悠,天空漸漸明亮了起來,幾只白鷺從田間飛過,莊稼地里傳來了幾聲笑聲。
阿黎靠著船尾躺下,不自覺閉上了眼睛,“這兒真美!”
小船兒也做了下來,跟阿黎說道:“江東村更美,這會兒的江東村必然開滿了花,花美人也美,那兒有個叫阿藍的姑娘,雖然她長沒其她女孩漂亮,可生得一雙巧手,會作出最美的胭脂,她曾說要做出一種胭脂,讓窮人家的女孩也買得起?!?p>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人是會變的。”
“什么初……什么終???最煩讀書人說話了,非得說那種讓人聽不懂的話……反正,阿藍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她是不會變的?!闭f著小船兒翻了個身,她把手浸入水中,撩動著清澈水面,看著晃動的水影,她幻想著自己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正對鏡梳妝,不知怎么了水面上倒出了胡醫(yī)生的樣子,他伸出來來招呼著小船兒過去。
“你干嘛!”得虧阿黎叫住了她,不然她可得一頭栽水里去了,“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沒想什么……”這種少女懷春的心思,哪能說得出口呢?小船兒剛剛想得滿心歡喜,可一想到現(xiàn)實,看著自己這雙釀酒的手,那是為了柴米油鹽奔波的手,再想想胡醫(yī)生抓藥時的手,那是讀書人的手,讀書人都有個世界,那個世界跟阿黎說的話一樣,是她聽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