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小船兒覺得村子里零零散散來了許多人,心里總是不大安,又見父母因鄂斐昇的事受了驚嚇,就想到土地公那兒求個平安。按理說,憑她與土地公的交情,自己是不該這么擔(dān)憂的,可這陣子她總是患得患失,充滿了不安全感。
“一定是太冷了!”小船兒哆嗦了一下,把脖子縮進(jìn)衣服里。
土地公廟大門緊閉,門神黯淡無光,小船兒喚了幾聲,見沒人答應(yīng),就托著下巴在門口坐了一會兒,凄冷的風(fēng)吹得榕樹葉沙沙作響,地上落了幾片干枯的葉子,令人寒意倍增。
“好冷啊!土地公爺爺,你到底去哪兒了呢?”小船兒站起身來往手上哈了氣,回頭看看了土地公廟,正猶豫著要不要走,阿黎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她,與她打了招呼。
“這么冷的天,怎么到這兒來了!”阿黎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小船兒身上,小船兒頓時覺得好多了,她說道:“我本來是想找土地公爺爺?shù)?,可是他不在,門神也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神明有時候也忙,總有見不到的時候。走吧!太冷了!”
“嗯。阿黎,我就是覺得不大安心?!毙〈瑑阂贿呑撸贿呎f出自己心中所煩。
“怎么不安心了?”
“最近村子里多了許多人,我聽說鎮(zhèn)上那邊也來了許多奇怪的兵,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他們說興許是要打仗了!可也有人說,我們村子是個島,就算是打仗也打不到這兒來。可是,我還是有點擔(dān)心?!?p> 這些日子,阿黎也覺得不太平,上面遲遲沒有指示,似乎是斷了聯(lián)系了,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另一方面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和小船兒說,可又覺得不能說,心中煩悶正想找胡醫(yī)生訴說,沒想到先看到了小船兒。
“阿黎,我不喜歡打仗,真不明白為什么要打仗,以前有的人為了爭幾畝地打架,我都不能理解,更不明白那些人打來打去是為了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們是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但有些人的貪念促使他作惡,面對惡人如果不反抗,我們就活不下去了。”阿黎苦笑著,眼下哪里是只有幾個惡人??!滿滿都是豺狼虎豹、惡鷹毒蛇的,在這些歹人的組織下,又不知催生了多少惡毒爪牙??伤伦詡€兒說多了,小船兒又會擔(dān)心,這是個世外桃源般的村子,里面的人不算富庶,卻能自給自足,能見到的紛爭屈指可數(shù)。
“要是打仗了,阿黎……你……”小船兒停了下來,余光偷偷轉(zhuǎn)移到阿黎的臉上,小聲的問:“會在這兒嗎?”
“我……”這個承諾他不敢做下,母親去世后他已孑然一身,本想投身報國,可眼下心中又有了牽掛,這讓他著實痛苦。
小船兒也不敢過于緊逼,隨后又問了個旁的問題,“你以前家里是當(dāng)大官的嗎?”
“算不上大官,我父親以前在紫禁城當(dāng)差,和鄂斐昇是同級,后來他們覺得清廷無能,就投靠了軍閥,給了個不大不小的頭銜,可是沒想到軍閥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利益,對敵人一昧忍讓,對自己人一昧欺壓,我父親氣不過就不肯聽調(diào)度,慢慢手中沒了權(quán)?!?p> 說到此處,阿黎攥緊了拳頭,眼里泛起了光。小船兒輕輕喚了聲,“阿黎。”她后悔自己提了這個問題,讓阿黎回憶起了不開心的過去。
“不打緊的,已經(jīng)過去了!”阿黎笑了笑,沒在繼續(xù)說了。
父親出事那年,阿黎只有十五歲,出事的前幾天父親似乎有預(yù)感自己會死,便囑咐了阿黎許多事情,并重點交代他這幾日要守在母親身旁,并且不許告訴母親。
可那會兒的阿黎怎么會懂父親的意思呢!他仍是告知了母親,誰知母親聽后眼淚直流,轉(zhuǎn)而囑咐阿黎跟緊了父親,求他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一向警覺的父親步伐太過著急,還是阿黎隱藏的太好,他緊緊跟著父親身后,沿途都沒被發(fā)現(xiàn),后來他見父親走到了繁華大道上,心想父親總不至于在這兒做什么秘密接頭的事情吧!
這一年來,父親確實是有些神秘,以前他從不與工人打交道,甚至連送果蔬來的莊稼漢也不見,可這一年他什么人都見,平時還會問問廚房的事情,像換個人似的。有時阿黎會問他,他卻避開了,總說:“亂世之中,人活著都各憑本事,沒什么高低貴賤的,當(dāng)你朱元璋也當(dāng)過乞丐,沒準(zhǔn)兒這些人里也能出個英雄人物,咱們誰也別小看?!?p> 阿黎倒沒有瞧不起這些人的意思,這年頭,越是不起眼的人,活的越長久??墒歉赣H與他們交往的太頻繁了,之前也有人找他打探,懷疑父親犯了通敵叛國的罪,得虧他說話嚴(yán)謹(jǐn),這才糊弄過去,可他心里也怕一向受人敬重的父親有了私心。
那天他一路忐忑,到了傍晚,天空拉下一層血紅色的紗,似乎注定了這會是一場血腥的夜晚。阿黎跟累了,他正打算叫住父親,卻突然聽到一陣槍響,父親立即掏出手槍,轉(zhuǎn)過身后才發(fā)現(xiàn)阿黎就在身后。
父子倆來不及解釋,父親拉著兒子的手躲進(jìn)了隱蔽的角落。
“母親擔(dān)心你。”
“我知道,你想辦法回去,我之前拜托過你胡叔叔,讓你們母子倆去他老家的舊宅住一陣子,你快回去?!卑⒗璧母赣H幾乎是用推的,可阿黎的腳就像黏住了一樣,聰明的他知道父親這樣說算是交代后事了。
“為什么這么說?為什么不一起走?你是不是真的通敵了?”阿黎看到了幾個穿制服的人,緝捕了個面熟的工人。
“阿黎你記住,我們外面的敵人是侵略我們的人,里頭的敵人是打自己人的人,父親沒有通敵,這輩子都沒有?!备赣H捏住了阿黎的肩膀,他明明很小聲,可每當(dāng)阿黎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總覺得父親是鏗鏘有力的說出最后幾個字,他的眼神是熱忱的,也是擔(dān)憂的,也有幾分恐懼,生怕自己的兒子把自己當(dāng)成了壞人。
“先回家吧!”
“一起回去吧!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你!”
“不,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想現(xiàn)在家里也是布滿了他們的人。阿黎,你必須若無其事的回去,然后把你母親接出來,現(xiàn)在他們還不會為難你,可要是我回去了,大概會被直接扣下,這樣你和你母親都很危險?!?p> “父親?!卑⒗璨恢耄粗赣H推開他的樣子,他陷入兩難。
“沒事的,我已經(jīng)跟你胡叔叔說好了,他早安排了人,這邊一出事他就去接你和你母親,我本來安排的好好的,只是沒想到你會跟來?!?p> 阿黎看到父親的苦笑,隨后又聽他說了一聲“快回去找你母親”,便跑進(jìn)槍聲中,留下了徘徊的阿黎。
之后,不知道是誰拉著他小跑了一陣子,等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聽不到槍聲,而那個人也消失在夜幕中,阿黎都來不及看他的臉。
“母親?!贝藭r,阿黎終于想起了父親的囑托,他叫了輛黃包車,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路上他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心情,直到手心被指甲扎出了血,這才能假裝無事的走近自家大門。
很快,胡家的人約著阿黎母子去聽?wèi)?,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阿黎記得初來到這個地方,上岸的時候特別冷,母親疲倦得睜不開眼,又信不過旁人,他就一路背著母親走到了胡家老宅,推開門的瞬間只覺得風(fēng)竹相吞,特別凄冷。
后來,因為久久得不到父親的消息,阿黎的母親憂思過度,一日她看了報紙,看到父親死去的消息,當(dāng)天晚上就隨父親去了,留下阿黎一個人無牽無掛,終日不知所措,直到他收到了一份聯(lián)系父親的信,他決定用另一種身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