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和苗族阿妹通信
“從天皇嶺回來之后,父親從旮旯里找來一個藥罐子,用抹布擦干凈,準備給我煎藥。
我不讓父親煎。
我想自己動手。
父親累了將近一天,我不想他為了我再累。
我小心翼翼的將一包草藥倒進去,放在灶上,開始慢慢生火。
這個藥罐子是奶奶在世的時候用過的。
每次想起奶奶,我心里就特別難受。
奶奶死得很慘。
死得很冤。
她的死因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
1996年夏天,奶奶患了小感冒,去村里的赤腳醫(yī)生那里買藥吃。
赤腳醫(yī)生讓她打吊針。
奶奶沒有見過大世面,自然相信赤腳醫(yī)生的話。
給我奶奶打吊針的是赤腳醫(yī)生的女兒,叫春妹子,當時衛(wèi)校剛畢業(yè)。
她在給我奶奶扎針的時候,沒有扎進血管。
可她卻以為扎進去了。
于是,在松開繃帶后,人就跑開了。
春妹子跑開后,我奶奶的手臂迅速腫了起來。
聽我老院子里的鄰居們說,奶奶的手臂腫得很嚇人。
就像是一條發(fā)了酵的被揉成長長的面粉。
從那以后,整整兩個月,奶奶癱瘓在床上。
生活無法自理。
一直到死,都沒有離開過那張床。
這起醫(yī)療事故,赤腳醫(yī)生的女兒推得干干凈凈。
她逢人說是我奶奶自己動了針頭,才導致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我奶奶癱瘓后,她從沒來道過歉。
更甭說什么賠償之類的了。
當時,我不但口吃嚴重,而且是法盲。
父親和母親也都是法盲。
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如果是換成現(xiàn)在,我肯定會討個說法。
……
我沒讓父親煎藥,我自己煎。
我在灶屋里用柴火慢慢煎。
這個年代,農(nóng)村中,除了那幾戶家庭條件好的之外,很多百姓家庭都是燒柴火。
他們煮飯、炒菜、燒水、煮豬食、打過年豆腐、烤酒、全是燒柴火解決。
柴火的能源利用率很低,每煮一頓飯,都會浪費很多柴草。
可依照祖國以前的經(jīng)濟條件,在農(nóng)村地區(qū),許許多多村民們只燒得起柴火。
只有條件很好的才燒煤球。
不像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燒煤氣、燒液化氣。
或者是電磁爐、電飯煲之類的做飯做菜。
柴火早已經(jīng)退出了歷史舞臺。
自從柴火被淘汰,家鄉(xiāng)到處綠意盎然。
那個年代可不一樣,為了解決生火的問題,起碼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村民都跑到山上去砍柴。
小孩子們放學之后,也都會幫著父母到山上去撿柴。
由于亂砍亂伐,當時,山上到處光禿禿的。
看上去,好像是被理發(fā)師用電剪修理過的一樣。
記得當時,鄉(xiāng)聯(lián)防隊經(jīng)常跑到山上來抓砍柴的,他們稱大伙是‘砍柴隊’。
被逮住之后,就會被關(guān)在鄉(xiāng)政府。
不給飯吃,不給水喝。
等家人拿錢來贖人。
贖不起的繼續(xù)關(guān)押。
我母親雖然個子矮小,但做事是一把好手。
她砍柴很厲害,每次上山,都收獲頗豐。
那些柴草,被她一大捆一大捆的背下來。
在我們村里面,她和另外兩個婦女被大家封為‘砍柴三女將’。
……
將草藥煎好之后,我倒進碗里冷了一會兒。
然后喝下去。
草藥很苦。
可只要能夠治傷,再苦我也能夠喝得下去。
小時候,我還喝過用蚯蚓熬成的藥湯。
腥味特別重。
但我照樣捏著鼻子喝下去了。
喝了草藥之后,我在家里找了幾張信紙。
然后,我準備寫信給苗族阿妹。
我想把離開東莞厚街之前沒有機會跟她說的話,都以寫信的形式告訴她。
不一會兒,我將這封信寫好了。
信的大致內(nèi)容是;我很感激她把我從治安隊贖出來,贖我的那四千塊錢,我一定會連本帶利的還給她。
寫好信之后,我立刻奔去鄉(xiāng)郵政局。
然后,以‘掛號’的方式,將這封信寄了出去。
……
我以為要半個月之后,苗族阿妹才會回信給我。
因為,從我們湘西到東莞厚街,有一千多公里。
這個年代,寄信的方式非常麻煩。
像我這種‘掛號信’,從我們家鄉(xiāng)寄到東莞厚街的那家顆粒廠,起碼得五六天以上。
如果是‘平郵’,恐怕半個月都到不了岸。
可沒想到,才十天的時候,苗族阿妹就回信過來了。
原來,她是用最昂貴的‘特快’郵寄過來的。
苗族阿妹在信上告訴我,不用感激她,只要我平安無事,她就很高興。至于那四千塊錢,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另外,苗族阿妹還特別強調(diào),要我暫時別去東莞厚街,那幫廣西佬在找我,他們想報復我。
看到苗族阿妹的這封回信,我心里暖洋洋的。
在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親情?還是愛情?
反正,在心里特別甜,特別美好。
就在我再準備給她寫一封信的時候,沒想到,就在當天,她給我發(fā)了一封電報。
電報的內(nèi)容是要我別找她,這輩子都別找她。
我到郵電局回電報過去;為什么?
苗族阿妹沒有回電報。
但幾天后,她又寫了一封信給我。
這封信里面有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的內(nèi)容大意是;一個修煉的女妖精,為了救凡間相愛的男子,放棄了她的千年修行,最后,化成了原形。
第二個故事的內(nèi)容大意是;一個說話結(jié)巴很嚴重的口吃患者,到處求醫(yī)問藥,口吃都沒見好轉(zhuǎn)。
后來,他遇到一個仙人,這個仙人要他勇敢面對自己的缺陷,在別人面前勇敢的承認自己是一個結(jié)巴。
于是,這個口吃患者每次在說話之前,都會勇敢的告訴別人‘我是一個結(jié)巴’。
通過這種方式,他的口吃毛病最終好了。
苗族阿妹寫給我的這封信里面的兩個小故事,都有很深刻的寓意。
第一個小故事的寓意,我當時沒有完全領(lǐng)悟明白。
但第二個小故事的寓意,我心里非常清楚。
她的意思是要我勇敢的面對自己的缺陷。
讀完這封信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我一直以為,苗族阿妹不知道我說話有口吃,或者說有多嚴重。
因為,我在別人面前,一直掩飾自己的這個缺陷。
我一直以為,在別人眼里,我說話是一個比較正常的人,最多別人只是認為我說話有點‘南瓜結(jié)’的小毛病而已。
可沒想到,這個苗族阿妹似乎知道,我說話是一個嚴重口吃的人。
她怎么會知道?
一時之間,我仿佛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