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今日是乾安十二年的最后一日了，過了今天，就是乾安十三年。
今日北城決斗場罕見的休戰(zhàn)，一年到頭也就除夕和春節(jié)休戰(zhàn)，頂多加上個中秋偶爾也會休戰(zhàn)。
這北城四處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韓尋秋家是一間單房，稍微清凈一點(diǎn)，葉飛雪的宅子卻沒有那等清凈，所以賈琮今日早早就來了韓尋秋這處。
事皆休昨夜就沒走，現(xiàn)如今還在塌上睡著，滿面陰郁也不知做了甚么夢。
韓尋秋依舊是披散著滿頭白發(fā)，賈琮大致猜的出來他這臉色是如何來的了，坐下隨口道：“明日出去看看？”
“不必，我不喜歡出門?！表n尋秋皺了皺眉，指了指放在腿上的琴：“我差不多半月未走過路了?！?p> 賈琮嘆道：“你合該出去走走?！?p> “不去，此處就是一整個天地了?！表n尋秋隨便撥動著琴弦，看了看痛苦到面部扭曲的事皆休，推他起來道：“如何？夢里也會犯病不成？”
事皆休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喘著粗氣道：“是，剛才夢里就心絞痛，感覺像是有幾萬把刀劃著一般，結(jié)果這么一想，心真痛了，簡直是受罪，我在南方那邊受過鞭刑，都沒這個疼。”
“起來喝些酒往下順一順?！表n尋秋遞給他一個倒?jié)M了酒的酒碗。
“不喝了不喝了，昨天喝了一夜，你睡了我還在喝，差不多兩小壇十斤酒讓我喝下去了，縱然都是淡些的趙酒，也沒有這么喝的?！笔陆孕萑嗔巳嗝夹目嘈Φ溃骸拔揖退闶呛筇焖钠罚步蛔∵@樣喝??！”
“那是你喝的不夠，我最多的時(shí)候一日半喝了半大壇五十斤，還是半點(diǎn)事都沒有，醉酒是甚么感覺，我還未嘗過呢。”韓尋秋敲了敲酒碗：“快些，然后你去找老道?！?p> “為何偏是我……罷，我去，左右乏的快死了，也不差這么一會?！笔陆孕荻似鹁仆豚駠鞯惯M(jìn)嘴里，就拿上他的那把寶貝黑刀出門。
賈琮向里坐了，沒喝酒，而是看著韓尋秋道：“來一盤？”
“免了，和你下總是輸，你根本不用甚么棋譜，只是拿境界壓著我打，有時(shí)候被落三十多目，真是讓人驚異，明明你和我差不多大，怎地寫得這一手好字、下得這一手好棋?！表n尋秋搖頭拒絕，又道：“老道下棋倒是不錯，你和他去下罷，我是萬萬不肯再和你下的。”
賈琮疑惑道：“他不是看不見嗎？如何落子？”
“他是看不見，所以需得我?guī)退麍?bào)位，他和你下盲棋?！?p> 兩人又聊了幾句，老道士提著個葫蘆進(jìn)來，點(diǎn)著竹杖道：“我方才似乎聽見有兩個小子念叨我？”
“那是你聽錯了?！?p> 老道士卻熟練，坐到賈琮旁邊示意賈琮把桌子挪一下，這塌上也寬，能容得下一個單薄瘦弱的老人和一個清瘦的少年坐著。
“誰執(zhí)黑？我和友人下的時(shí)候，都是對方執(zhí)黑，今天也是你先罷。”老道士自己拉了裝著白子的木盒到面前。
賈琮沒說話，慢慢落子，在一旁看著的韓尋秋就報(bào)道：“七之四?！?p> “七之九?！?p> “十之二?！?p> 賈琮眉頭緊蹙，他竟被逼到了死角，哪怕和魏無悔對弈，都未曾有過這般吃力的感覺，看對方棋路，竟也找不到棋路，只是隨手之間的舉動。
“雖說老道如今只先了二目，可你是先手，竟被他反過來占了優(yōu)勢，可見是遇到對手了。”事皆休站在一邊看戲。
“掛，飛?！崩系朗垦劢嵌褲M笑意：“你如今只有這兩個選擇，你若掛，我可以擋，你若飛，勝負(fù)未知?！?p> 賈琮扔了兩枚棋子，皺眉道：“你從來就未曾有過攻勢，只不過殺了我?guī)鬃殖闪藘?yōu)勢后，就再也不動了?！?p> “因?yàn)闆]必要。”老道士淡淡笑道：“我確信你是翻不了盤的，縱然是誰來也都一樣?！?p> “如何確定？”賈琮追問。
老道士說：“因?yàn)槟愕男膩y了。”
“自從你被我占了先機(jī)那一刻，你就慌了，不知為何，你做事總是帶著一股急切，那日你和尋秋對弈，我就知道你的棋路了，殺伐有余，維穩(wěn)卻不足，有數(shù)次你明明都可以防一步就翻盤，但你偏偏選擇再度進(jìn)攻，徒勞丟子罷了。”
“還有初見的時(shí)候，我一下就能知道你是去了北城決斗場，差不多五六十場罷，應(yīng)該都是后天八九品的武人，打的真慘，你剝下你那衣服自己對著西洋鏡看看后背，成了甚么樣了？多少傷口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老道士依舊面帶笑意：“因?yàn)槟阍诳謶郑阅阋ㄟ^這種方式去磨練自己？好笑?！?p> 賈琮捏碎了昨日剛買的兩枚核桃，嘴上淡淡道：“某有甚么可恐懼的？”
“你在恐懼跟不上別人的腳步，害怕再度的失去?！崩系朗坑质且谎裕骸拔抑溃译m瞎，但我有耳朵，我有鼻子，我也有心，只要我想，你在我面前其實(shí)沒有甚么好隱藏的，只不過我不喜歡那么窺探別人的秘密罷了，我除了眼睛不可視物，其余的都要比常人敏銳太多了?！?p> “你這又是何必呢？我活了九十七年了，太祖高皇帝還沒建國的時(shí)候我就活著，一直活到現(xiàn)在，我也依舊這樣瀟灑，為甚？因?yàn)槲抑牢矣泻芏嗍率亲霾粊淼?，譬如?xí)武，我是學(xué)不會那武道，所以我除了我學(xué)不得的都要去學(xué)，譬如棋道，譬如算命，譬如書法，還譬如岐黃術(shù)，我倒是會很多……可我今年九十七，明日就是九十八，你和我有甚么比頭？還是小小子兒一個，翅膀都還未長出來呢，如何翱翔九天？”
賈琮冷冷道：“某不信?！彼嫔E然漲紅起來：“某偏不信這天命?！?p> “不信自然是好的，我也不信天命，我只信天，不信命，但我算命，因?yàn)槲抑?，命是變不了的，信不信都是一樣，只是能不能算的問題?！?p> “那某倒要問問這天，憑甚對某如此？某七歲便就出去打決斗，到了如今…到了如今某竟還得住在師長遺宅里面？有家不可歸，家人待我如陌路仇人，憑甚么？就只因我是……呸，甚么天命，若是不公，我就斷了天命，斬了塵緣，隨我?guī)煶黾摇?p> 老道士笑了：“這可不該，你命里沒有這環(huán)，蒼天也聽不見你冒犯它，更何況，你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媳婦’等著你呢，我算了算，從你的生辰里削了時(shí)柱，又退了兩年算的是女卦，如今她處境也不算好，恐怕這一二年就需得人護(hù)著，你不想著此事，卻想著出家？”
“也莫要說什么如今沒關(guān)系之類的話，如今沒有？過去也有！你前世的時(shí)候，一個大男人整夜整夜的哭的…罷！不說不說，省的你發(fā)怒?！崩系朗亢攘艘豢诤J里裝的涼茶，又道：“現(xiàn)如今還是什么都別想了，只活著就是難事了，我算的運(yùn)勢里面，明年就是你大兇之年，但同時(shí)也有吉兆，我也不知哪個是對的，只知你合該做迎煞準(zhǔn)備?！?p> “……多謝，老道?！?p> “這就對了，先生先生的叫，麻煩，麻煩！”
殘更暮鼓.
不好意思，晚自習(xí)下課晚，熬夜碼的字，后天考試，后天就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