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散謠
在陳沖與建寧到達東郊皇陵時，阿珂也在向麗春院走去。
內(nèi)城人很多，街道上八旗子弟、富商摩肩接踵，她自然不可能跨馬疾行。
幸好陳沖給她留了不少銀子，于是阿珂雇了輛大車，悠哉悠哉游起城來。
當然，并非阿珂要拿捏小姐派頭，而是她根本沒來過京城，也不知道麗春院的位置，如果不雇車，一路問過去得問到天荒地老。
麗春院在宣武門外，出城門關(guān)沿著大街一直走，到草廠胡同往里拐，看見玉皇廟的牌子就能看到麗春院。
阿珂上了車就吩咐車夫，不走近一點的宣武門，從東城逛一圈，走崇文門出內(nèi)城。
這樣走雖然花費時間多，但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東城人員復(fù)雜，往來出入人多，更利于她隱藏。而她也愿意多繞路，可以多看看京城景致。
伎院不是茶水鋪，反正去早了也不會開門，所以她并不著急。
大車一路走走停停，挨到巳時末伎院快開門時，她已經(jīng)買了不少吃喝玩物。
對于陳沖的話，阿珂非常愿意接受，既然沖哥說多買喜歡的東西，那就準沒錯。
北地的秋天有些干熱，少女撩開車上垂簾，微風順著窗口灌進車內(nèi)，讓她心情沒那么燥悶。
走了大半個城，也看了一路人來人往，對街邊的叫賣、吆喝，阿珂也已經(jīng)厭倦了。
天氣慢慢熱了起來，手中糖葫蘆上的糖稀悄悄軟化，順著竹簽流到了少女手上，她驚醒過來，連忙伸舌頭將手上糖漬舔了個干凈。
這一串糖葫蘆雖是幾個山楂、一點飴糖制成，但也不是便宜貨。
這個時代的糖，大多來自于紅薯、玉米，以麥芽進行熬制。
本就缺少糧食的年代，帶有“甜味”的奢侈享受，自然價值不菲。
阿珂從小沒挨過餓，但也沒過什么好日子，九難本就不待見她，自然也不會給她零花錢，讓她有錢去買零嘴。
即便現(xiàn)在懷中揣著幾顆金豆子、幾十輛碎銀，自小的拮據(jù)生活，讓她依舊保持著節(jié)儉的習慣。
雖然由儉入奢易，但少女現(xiàn)在還沒有這個趨勢。
飴糖入口即化，她又咬下一顆山楂，鮮紅的小野果在貝齒中一閃而過，隨即就見少女閉口輕嚼，然后朱唇輕啟，吐出一顆顆黑色的種子。
倉鼠般連吃四顆糖葫蘆，少女從車窗扔出竹簽，這才拿起身旁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溫茶。
剛將茶杯端起，忽然不遠處銅鑼聲大作，隨后就聽到一個男人，放開嗓子大聲吼叫。
“封鎖鰲拜府邸，府中軍士不可走脫一個！”
到鰲拜家附近了？
出什么事了？
阿珂微微一怔，隨即拿起木棍，敲了敲馬車頂上的鈴鐺：“靠邊停車。”
“吁——”
車夫停下馬車，諂媚問道：“大爺，您有什么吩咐？”
他沒法不諂媚，在京城生活本就艱辛，好不容易逮到個有錢大爺，當然要盡心伺候著。
這位公子出手闊綽，先給的賞錢都夠自己忙一天，若是服侍舒服了，后面人家還能小氣了？
馬車車夫的小九九，阿珂并不知道，她只是按照陳沖的吩咐辦事，出手大方也免得漏了怯。
她清了清嗓子，伸二指壓著喉嚨，讓自己嗓音粗了些許：“去問問，鰲大人府上出什么事了？”
“好嘞！”
馬車夫回了一聲，將韁繩捆好，好不容易擠到看熱鬧的人群中。
“勞駕。”
他碰了碰身前麻衣男子，陪著笑臉問道：“這位爺，能不能掃聽一句，怎么那些軍爺把這兒都圍了？又出什么事兒了？”
那麻衣男來得早些，看穿著就是個普通百姓，否則車夫也不敢伸手。
見有人向自己發(fā)問，麻衣男人嘿嘿一笑，神神秘秘說道：“什么事？大事兒！”
車夫忙問：“那爺講講，讓兄弟我開開眼?！?p> 麻衣男左右一掃，見無人注意，這才壓低了嗓子說道：“鰲大人被抄家，你知道吧？”
見車夫點頭，他繼續(xù)說道：“據(jù)說主持抄家的大人，是在宮里擒殺鰲拜的小春子公公，昨天抄完了家，今天就該和戶部交錢了?！?p> 馬車夫納悶道：“莫非是戶部的老爺，發(fā)現(xiàn)小春子公公貪污了？”
“如果只是貪污，那還好了，起碼還能剩不少銀子。”
麻衣男子嘻笑一聲，頗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現(xiàn)在問題是那小春子公公，還有抄家抄出的一千多萬兩銀子，一夜之間全不見啦！”
“一千多萬兩?。 ?p> 馬車夫倒吸一口涼氣，驚駭?shù)溃骸斑@么多錢，少說也有十幾口箱子、幾百斤重吧？怎么可能就這么不見了呢？”
“十幾口箱子？”
旁邊一個老頭轉(zhuǎn)過頭，鄙夷的笑了笑道：“瞧你那沒見識的樣！昨天爺們兒看得真真兒的，那金銀珠寶、玉石翡翠，足足裝了百來口描金朱漆大箱子。單就金條銀錠，少說就有千把斤！”
“嘶——”
老頭話剛出口，周圍人和那馬車夫一樣，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一年輕人詫異道：“鰲大人是滿洲第一勇士，力大無窮、能生斃犍牛。這么算起來，那殺了鰲大人的公公，只怕有扛鼎之力。莫非是那小公公，將這些金銀卷跑了？”
“你知道個屁！”
先前那麻衣男子輕哼一聲，明顯看不上年輕人的鬼扯：“昨天抄家之后，鰲大人府里可留了兩百多個禁衛(wèi)。這些禁衛(wèi)專門看守抄出金銀，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怎么可能跑出去？現(xiàn)在那公公無影、金銀無蹤，若他不會五鬼搬運，老子死也不信！”
“五鬼搬運啊！”
周遭眾人又齊齊驚嘆一聲。
馬車夫羨慕道：“要是我會五鬼搬運那就好了?！?p> “嘁！”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人群后面?zhèn)鱽恚骸拔骞戆徇\，瞎扯什么?。∫蔡澞銈兿氲贸鰜?！”
眾人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老頭面露不屑，邁著八字步走進人堆。
老頭衣著光鮮，提籠架鳥、看起來好不自在，多半是位旗人老爺。
閑漢們心中一凜，連忙陪著笑臉，沖老頭行了禮，也不敢再開口。
那麻衣漢子膽子大，他嬉皮笑臉道：“這位爺，咱們都是粗人，也就胡扯圖一樂，不知您老人家有什么高見？”
那旗人老頭鼻孔朝天，得意洋洋道：“這事兒你們問別人，還真不一定清楚，也就爺們兒宮里有人兒，這才知道里面的道道?！?p> “您講講、講講！”
幾個漢子吹捧了幾句，攢著老頭細說，但那老頭卻不吃這一套。
他哼了一聲，大喇喇道：“這事兒簡單，鰲大人雖然死了，但鰲大人掌握朝廷這么多年，人家多少故舊門生？這些人是吃素的？能讓這么大一筆銀子，硬生生被拿去充國庫？憑什么啊？這里面的道道，你們自己悟去吧！到點兒了，爺們還得去聽曲兒，走了?！?p> 見老頭離去，眾人都有些失落。
馬車夫遺憾道：“這么說，莫非沒有五鬼搬運？”
麻衣漢子似乎琢磨過味兒來，冷笑道：“什么五鬼搬運？就他嗎是大老爺黑吃黑！我看這大清朝，遲早也要學前明！”
他話一出口，身邊幾人臉色頓時大變。
雖然你說的很對，但也不能在大街上講吧？
眾人瞬間一哄而散。
馬車夫反應(yīng)過來，立即發(fā)足往自己大車跑去，這地方是呆不得了！
正想著趕緊跑路，忽然他似乎看到一個老頭，手提鳥籠在人堆中高談闊論。
看著那人的背影，他心中有些疑惑——這旗人老爺，不是要去聽曲嗎？
怎么還在這里扯犢子呢？
而在他沒看到的另一處，麻衣漢子趁人不備溜進巷子，換了件衣服再次鉆進了議論的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