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中年愛情
一個無比平凡的午后,許虹完成了手頭的工作,向主任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她需要捯飭一下自己,因為今晚有一樣,多年以來,上班操持家務(wù)管孩子學(xué)習(xí)是許虹婚后生活的全部,好不容易把兒子送進大學(xué),突然發(fā)現(xiàn),不僅家里變得空空蕩蕩,自己的心也是空的。
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許虹和丈夫一起正看著無聊的電視劇,一通電話打進來,是高中同學(xué)徐佳明,他之前與許虹同住一個小區(qū),因此比較熟悉。接通電話能聽到里面的嘈雜聲,徐說他們幾個男同學(xué)在一起吃飯,無意中說起許虹,嚴澍同學(xué)表示許虹曾是他懵懂時喜歡的人,問許虹:“你也喜歡過他嗎?”許虹的心里猛地一震,因為丈夫在身邊不便表露什么,只說:“你們喝多了,不許瞎說!”但其實,許虹就像收到了一份久違的大禮,心中狂喜。想當(dāng)初,在帥氣優(yōu)秀的嚴澍面前,本身學(xué)習(xí)也不差外表驕傲的許虹內(nèi)心卻自卑到塵埃里,只敢遠遠地用目光追隨著心中的男神,無法自控地總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出他,仿佛自動過濾掉其他人,眼里只有他一個。
畢業(yè)后的一次真心話大冒險,許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了嚴澍一個極其普通的問題:你希望找個怎樣的女朋友?嚴澍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非170不娶。許虹的心沉了下去,這輩子也長不到170了。而且,當(dāng)時同學(xué)中瘋傳班里漂亮的170女生跟嚴澍來往密切。于是,那份青澀的情感生生地被許虹扼殺在了搖籃里。后來才知道,嚴澍的妻子還沒有許虹高,那只是句玩笑話。
許虹從來都不是那種明**人的款,但是,白皙的皮膚,姣好的身材以及那份獨特的文靜內(nèi)斂的氣質(zhì),隨著歲月的沉淀,愈發(fā)地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風(fēng)韻,端莊而優(yōu)雅。
當(dāng)許虹一襲黑色連衣裙搭配黑色高跟鞋,手拿一只深紅色小包薄施淡妝出現(xiàn)在餐廳時,能感覺到那些男生們眼睛一亮。徐佳明立即站起來,招呼許虹坐到嚴澍的旁邊,因為那通電話的關(guān)系,許虹和嚴澍都感到了一絲尷尬。
讀書時的學(xué)霸嚴澍,如今已是一家三甲醫(yī)院的副院長,胸外的一把刀。也許是工作壓力的關(guān)系,嚴澍已經(jīng)有點謝頂,也有點中年發(fā)福,但并不影響他儒雅的風(fēng)度,睿智的談吐。
徐佳明小時候就特別的調(diào)皮,精通各種玩法,學(xué)習(xí)成績僅勉強合格,屬于老師特別頭疼的那種學(xué)生。如今,腦子活躍的他已是一家大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良好的業(yè)績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報酬,今天的聚會便是他做東。
徐佳明當(dāng)然不會放棄調(diào)侃許虹和嚴澍的機會,直接讓嚴澍表明態(tài)度。嚴澍趕緊站起來敬酒,尷尬地表示許虹是自己的女神,一些不知內(nèi)情的同學(xué)面面相覷,跟著起哄。聚會結(jié)束時,嚴澍已經(jīng)有點醉了,徐佳明扶著他上了出租車。
許虹回到家里,洗漱完躺到床上,丈夫宋毅已入夢,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許虹一絲睡意也沒有,無比的清醒。眼前晃動著嚴澍的身影,那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時而關(guān)心地給自己夾的菜,徐佳明的那些玩笑話……有點懊惱自己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大方地頂回去,而不該尷尬地不知所措。還有,嚴澍一直聲稱自己是他的女神,那就可能只是仰慕,而不是愛慕。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分析是對的。因為,嚴澍從小就是許虹的鄰居,兩家僅相隔五十米,嚴澍的父母與許虹父母的工作差不多,都是大型國企的管理層,互相還認識,各自都有一個弟妹,兩人擁有完全相同的家庭背景。后來,許虹家搬家,過了不久,嚴澍家也搬了,搬到了離許虹家1公里處,仍然相隔不遠。兩人從小到大讀的都是同一所學(xué)校,受到的教育是一樣的,在沒有網(wǎng)絡(luò)的那個時代,看到的世界也是一樣的。所以,內(nèi)心的默契程度相對比較高,互相認可,互相仰慕。但是,許虹清楚地知道嚴澍并沒有喜歡自己到愛慕的程度,不然,自己不會一點也沒有知覺,而且,有了經(jīng)歷的許虹明白愛是藏不住的。所以,嚴澍應(yīng)該沒有愛過自己,想著想著,許虹睡意襲來,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日子在平淡中過去,許虹與丈夫的關(guān)系,在風(fēng)平浪靜中,兩顆心似乎游向了相反的方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許虹已經(jīng)不再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與宋毅分享了,宋毅也不回來說單位里的事,兩個人的交流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甚至連夫妻生活也已經(jīng)忘記是什么時候做過的了。與其說兩個人是夫妻,不如說是室友更合適。
許虹在市人才服務(wù)中心檔案室工作,壓力不大,事務(wù)性工作比較多。許虹一開始特別不喜歡這工作,羨慕那些積極的具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但時間長了,良好的工作環(huán)境和相對清閑的工作內(nèi)容讓許虹的心安定了下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把工作完成后的時間是屬于自己的,在檔案室安靜的環(huán)境里看書最合適不過了。多年來,許虹的職務(wù)晉升并不理想,只是一個副主任級別,多一個副字,便多了一份清閑,許虹一點也不介意,樂在其中。
這一天,許虹照例做完工作,拿出一本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名作《心》來讀,正被書中那略帶懸疑的情節(jié)揪心的時候,接到弟弟的來電。弟弟說自己在附一醫(yī)院急救……一聽是急救,許虹拿起包就要過去,難道是車禍?弟弟才四十出頭,平時也沒啥毛病,一想電話是弟弟自己打的,略略安心。站在街邊打車的時候,許虹突然想起附一院不就是嚴澍的那家醫(yī)院嗎?立馬掏出手機,給嚴澍打電話,讓他過去看看情況。電話一下就通了,嚴澍讓放心,馬上過去。
十分鐘后,嚴澍來電話,弟弟是急性心梗,需要馬上手術(shù)。許虹到達醫(yī)院時,弟弟所有的檢查等術(shù)前工作都已就緒,甚至費用嚴澍也已代繳了,只需簽字后就開始手術(shù)了。安裝了兩個支架,手術(shù)很成功,看到弟弟精神面貌良好,在生死關(guān)頭逃過一劫,許虹的心里由衷地感激嚴澍。
弟弟已離婚多年,平時與八十高齡的父母同住,互相照應(yīng)。如今,這看護的任務(wù)自然是落在了許虹的肩上。嚴澍每天總會抽空來看一下許虹弟弟,叮囑幾句。他是個大忙人,總有做不完的手術(shù),開不完的會。但再匆忙,他也會擠出幾分鐘時間。對于許虹來說,嚴澍每天過來說的那些話哪怕負責(zé)的床位醫(yī)生已經(jīng)說過了,也會有不同的效果,心里會感到踏實安逸。
弟弟出院以后,許虹想要感謝一下嚴澍這次的鼎力相助,多年的老同學(xué),買禮物塞紅包有點俗氣,請他吃個飯吧。等許虹選好餐廳安排好時間,準備打電話時,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兩人從未單獨接觸過,如今這樣邀約是否唐突,對方會如何反應(yīng)?思來想去,決定一試。沒想到的是,嚴澍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
這頓飯許虹安排在一家老牌的法式西餐廳。這家餐廳除了菜式口味正宗外,那份懷舊舒適的風(fēng)格也是許虹喜歡的。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張張鋪著精美桌布的餐桌松散地排列著,優(yōu)雅地托著托盤走過的侍者會帶來一陣陣的食材香味,伴隨著輕柔的音樂,人們邊輕聲交談邊動作熟練地切切割割。
第一次與嚴澍單獨接觸,許虹還是有點緊張的,提前下血本購置了行頭。身上那件深藍色的絲光面料禮服裙剛好映襯了許虹的白皙,臉上帶點粉色的妝容與粉色的手提包給那抹深藍增添了一份年輕與活力……看著鏡中的自己,許虹滿意地笑了,這種高貴典雅又年輕的感覺正是她想要的。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的餐廳,嚴澍今天淺灰色襯衫加深灰色西褲的組合,再加上那副黑框眼鏡,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了他的那份知性與儒雅。
落座后,嚴澍一臉親切地說:“老同學(xué)啊!今天可是咱倆這輩子第一次單獨一起吃飯啊,心里一直期盼著有這一天,終于實現(xiàn)了。所以你一說要請吃飯我就立刻答應(yīng)了,只不過,調(diào)整一下,今天這頓我請,哪有讓女士買單的道理?!薄安恍胁恍校@次弟弟的事全靠你幫忙,都不知道怎么感謝你?”“見外了哈,我本來就是個醫(yī)生,天天在救人,那是我的職責(zé),弟弟恢復(fù)健康值得祝賀!我們來點紅酒怎樣?”“好”。
兩人邊吃邊聊著家常,不知不覺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嚴澍突然說:
“你知道嗎?初中的時候,我就懵懵懂懂地喜歡你,在同學(xué)中間,你就是與眾不同的,骨子里有種說不出的高貴,文靜而美麗。那時候只敢遠遠地看著你,經(jīng)常期盼在上下學(xué)路上遇見你。遇到了,心里便甜甜的,美美的?!?p> “初中?怎么可能?我一點都不知道?!痹S虹驚訝地表示。
“那時候還是個靦腆的小男孩,不敢有任何的表示,只會在心里默默喜歡,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第一份牽掛?!?p> “長大以后,覺得你太優(yōu)秀太完美,自己配不上你,只能珍藏于內(nèi)心而不敢有任何奢望。后來,讀大學(xué)的時候,同班有個女生追得我厲害,就和她在一起了。畢業(yè)后,她是獨女,父母不肯放手讓她來到我的城市工作,我也有父母親要照顧,只好分手。后來別人介紹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婆,她是一名護士,在另一家醫(yī)院?!?p> 許虹努力回想著初中時的自己,怎么也想不起周圍有個目光追隨著自己。
“嚴澍,也許你也想不到,就像我完全想象不到你竟然會從小就喜歡我一樣,你是第一個吸引我視線的人。不過,我沒你那么早熟,是在高中了,高三文理科分班,我們又在一個班了,慢慢地,你的聰明和才華吸引了我,讓我的眼睛開始不由自主地追隨你,但我是多么膽小怯懦的一個人,怎敢表露一丁點的心思,周圍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我的小心思?!?p> “因為越是喜歡,我就越是離得你遠遠的,不敢與你對視,不敢單獨見你,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就像個丑小鴨,瀟灑如你是不可能看得上我的?!?p> 說這些話的時候,許虹分明在嚴澍的眼睛里看到了震驚、欣喜、認可、幸福的情緒轉(zhuǎn)換,就像當(dāng)初自己在電話里聽到那個消息一樣。
隨著兩人內(nèi)心塵封已久的那個匣子的打開,交談變得更加的輕松、愉悅。越來越多的共同點被挖掘出來,雖在同一個城市卻沒有交集的二十多年的時光里,他們聽過同一場音樂會,看過同一場畫展,他們的第一輛車選擇了完全相同的車型,工作態(tài)度、生活喜好有那么多的共同點,不知不覺中,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呼喊:天哪!我錯過了什么……
三個小時一晃而過,意猶未盡也要分別了,不舍的情緒彌漫著。嚴澍堅持買了單,拉著許虹向外走去,心里比來時多了份說不清楚的情愫。
許虹人坐進了出租車,心卻還留在飯店,思緒中滿是剛才兩人熱烈的交談,那種舒爽的感覺就像在夢中,太想讓那份感覺留下了,哪怕多一分鐘也好。關(guān)上車門的時候,嚴澍叮囑了一句:“有空再聯(lián)系!”想著這些的時候,許虹會不由自主地臉帶微笑。
接下來的幾天,許虹感覺自己像被洗腦了一樣,嚴澍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動,趕也趕不走。但是,她忍住了,沒有主動聯(lián)系他。因為,她知道他上班很忙,下班又不方便。但是,心里卻有種管不住的期盼,時不時會拿出手機看一眼。
距離兩人一起吃飯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嚴澍那邊一點聲音都沒有,許虹的那份期盼慢慢地滲入了焦慮的成分,各種猜想也開始涌入許虹的腦子里,再忙也不至于幾分鐘都抽不出吧?那天能明顯感覺到他也是幸福的,可能是顧慮到雙方的家庭,又緊緊鎖住內(nèi)心的匣子,不讓那些情感洶涌而出……
吃過晚飯,許虹一個人出去散步,耳朵里插著耳機,想讓那些優(yōu)美的音樂驅(qū)走心中的雜念,走了一圈正準備回去時,耳朵里傳來電話鈴聲,正是嚴澍。許虹慌亂地接通了電話,嚴澍說剛結(jié)束了一臺手術(shù),很累,在休息室休息,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聊聊天。這一聊,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要不是宋毅電話來問怎么散步還沒結(jié)束,估計還會繼續(xù)。因了這通電話,許虹那一晚睡得特別的踏實。
慢慢地,嚴澍的電話變得多了起來。嚴澍說,平時工作比較忙,也不注意交友,所以,這么多年也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話很少的人,卻不想跟許虹說話會那么舒服,總是沒完沒了的說,自己都覺得奇怪。時間長了,啥事都想告訴她,啥事都想跟她分享。許虹常開玩笑說自己就是他的情緒垃圾桶。
許虹發(fā)現(xiàn),一直很忙的嚴澍,其實也有許多閑暇時間,可以用來交流,當(dāng)然,僅限于在單位里,嚴澍從不在家里與許虹聯(lián)系,許虹心里明白,便很配合地不在下班時間找他。
這一天,嚴澍在醫(yī)院值班,兩人又可以暢談一晚上,只是許虹在家里,不方便電話,只能依靠微信。許虹假裝看書,躲在書房里和嚴澍狂聊文字,兩人文字功底都不錯,所以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的,聊得特別起勁。嚴澍很自然地說起這個周末沙縣醫(yī)院邀請他去主刀一臺手術(shù),估計會住一晚上。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題,專家級醫(yī)生被邀請主刀手術(shù)是常事。但是,這次,嚴澍突然問了一句:如果你方便的話,一起到沙縣玩玩,沙縣有個4A級景點很不錯。許虹不知如何作答,都是成年人,去的話意味著什么彼此心里都清楚。但是,許虹還是應(yīng)承了下來。
按照約定,許虹到了周六下午才到沙縣,嚴澍上午把手術(shù)完成,中午休息一會,等許虹到了就出發(fā)去景區(qū)游玩。
嚴澍訂的酒店就在景區(qū)旁,依山傍水,環(huán)境非常優(yōu)美。兩人各自一身休閑裝,散著步就到了景區(qū)。景區(qū)占地很大,所以,盡管是周末,也并不擁擠。在青山綠水的環(huán)境里,伴隨著鳥語花香,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深呼吸,尤其身邊還伴著自己喜歡的人。兩人開心地低聲交流,很自然地拉著手,陶醉在這氛圍里。心里說: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晚上,兩人就在酒店餐廳用餐,點了幾個精致的當(dāng)?shù)靥厣?,聽著酒店里輕柔的音樂,看著落地窗外的湖光山色,面對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一切都恍如夢中。
餐畢,許虹還在對著窗外的美景發(fā)呆,嚴澍便一把拉起她,走吧。來到18層的房間,剛一關(guān)門,許虹就被緊緊抱住了,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嘴被堵了個嚴實。許虹感受到了嚴澍渾身的顫栗,似乎積攢已久的欲望都在這熱吻中迸發(fā)了,鋪天蓋地,許虹的心被震到了,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啊,熱烈到超乎想象,這份真情不是裝能裝得出來的,許虹被融化了……
這一夜,兩人一次次地把自己推向高潮,似乎要把幾十年的缺失彌補回來一樣,無比的纏綿,無比的恩愛。
早上醒來,許虹看著身邊的愛人,輕輕地把他吻醒,互相抱著互相親著,誰也不想起來。
許虹說:“要是能永遠在一起該多好??!”
嚴澍說:“是的。我也想!我愛你!親愛的!”
“我們離婚在一起吧?”
“好?!眹冷吇卮疬呂窍蛩?。
從沙縣回來,兩人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稱呼也從原來的直呼其名,變成了“親愛的”。
許虹怎么也沒想到,一直看起來高冷的嚴澍,其實特別的黏人。兩人在一起時,愛讓他們忘了周邊的一切,只剩眼前人。仿佛時間不曾流逝,兩人還是青春年少時。年近半百的身體,依然激情四射,那份醉人心田的兩情相悅,世間少有,彌足珍貴。
轉(zhuǎn)眼間,許虹的生日快到了,嚴澍提議去陽澄湖的湖心島吃最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許虹愉快地同意了。在許虹心里,無論去哪里,無論吃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嚴澍在身邊,那這個世界就是甜美的。
那一天吃的螃蟹有多肥美許虹一點也沒在意,久久在心里翻滾著的是與嚴澍手拉手走在湖邊的情景。那一天,微風(fēng)拂面,天空飄著蒙蒙細雨,嚴澍一手撐傘,一手拉著許虹,走在湖邊的鵝卵石步道上。寬廣的湖面上彌漫著一層薄霧,不高的山在遠處似隱似現(xiàn),湖中悠悠地飄著一只捕魚船,煙雨的渲染讓眼前的景象直接變成了一幅水墨丹青,仙氣十足。嚴澍低頭深情地對許虹說:
“真想一直牽著你,走過余生?!?p> “我也是,真希望時間停滯?!?p> “老天眷顧我們,讓我們兩顆心終于可以擁有彼此。希望老天再幫我們一次,可以讓我們余生相伴。到我離開世界的那一天,我希望在我旁邊伴著的是你?!?p> “親愛的,我們還有幾十年時間呢。從現(xiàn)在開始,一點也不晚。雖然浪費了三十年,但我們更為珍惜現(xiàn)在的擁有,接下去的幾十年一定特別甜蜜特別幸福?!?p> “親愛的,其實,我跟她之間經(jīng)常為一些小事吵架。她是個護士,文化程度不高,生活中比較強勢,有較強的控制欲,我被她管得很壓抑,稍有反抗,便是一次爭吵。很多次,她都提到了離婚,說眼不見心不煩。親愛的,下次她再提的時候,我就同意了。”
許虹說:“哦!我跟宋毅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變得不像夫妻,倒像朋友了,連性生活都免了。我如果提的話,說不定正中他下懷呢?!?p> 于是,對未來生活的向往成了兩人心里的一種甜蜜的默契。
雖然嚴澍一直說等自己辦好了手續(xù),許虹再辦,不想讓許虹等。但許虹還是開始著手了,想著只要自己堅定,宋毅總會同意的。
這一天吃過晚飯,許虹招呼宋毅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用十分堅定的語氣提出了離婚的要求,宋毅一頭霧水,一開始堅決不同意,以為許虹是心血來潮,畢竟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各自的存在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習(xí)慣,雖然并不疼惜。許虹再三申明提議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理由是心的距離越來越大,生活中為對方所做的事只是盡責(zé),沒有了愛的家里越來越冰冷,已經(jīng)兩年沒有夫妻生活的無性婚姻已經(jīng)沒有必要繼續(xù)下去了。最后,宋毅答應(yīng)考慮考慮。
許虹與宋毅的離婚事項在一個月后終于談妥,之所以比較順利,是因為許虹在財產(chǎn)分配上做了讓步,許虹本就是個大度的人,如今一心想著與嚴澍朝朝暮暮,身外之物都無所謂了。
這期間,嚴澍與護士妻子又吵架了,妻子照例提出離婚算了的時候,嚴澍同意了。妻子一時有點蒙,說:“好,明天就去辦!”當(dāng)晚就睡到了次臥。嚴澍興奮地發(fā)微信告訴許虹,明天要去辦手續(xù)了??墒堑搅说诙?,妻子起床后梳妝打扮完畢就去上班了,絲毫沒有提去辦離婚的事。而且,下班回來還有說有笑地完全忘了吵架的樣子。晚上,很自然地睡在了嚴澍的身邊。這回,嚴澍懵了。
等許虹拿到正式的離婚證書,嚴澍這邊還毫無動靜。嚴澍等著妻子再一次發(fā)飆,但奇怪的是,自從自己同意離婚,妻子的態(tài)度一改往日,不再動不動生氣發(fā)火,嚴澍出去散步,她陪著,嚴澍晚上看電視,她陪著,家務(wù)活一如既往地全包了,讓嚴澍挑不出可以吵架的理由。
日子一天天過去,許虹恢復(fù)了自由身,便理所當(dāng)然地盼著嚴澍可以早日辦好手續(xù),兩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但是,嚴澍這邊卻久久沒有動靜。盡管嚴澍一直說:“當(dāng)初是我錯過了你,都是我的錯。如今老天爺成全,讓我們能擁有彼此。我珍惜,我想要后半生互相陪伴。為了這份愛可以長長久久,所有要經(jīng)歷的磨難我都可以承受,也是我該承受的。”
慢慢地,許虹的心里滋生出了擔(dān)憂。有時候嚴澍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就會讓許虹敏感地認為他不想離婚了,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孤孤單單地度過下半生的時候,眼淚便控制不住地滴下來。每當(dāng)許虹傷心落淚的時候,嚴澍也會陪著落淚。嚴澍心疼著許虹,卻依然不知如何開口提離婚的事。
因為許虹已經(jīng)離婚單住,兩人約會變得更加方便,許虹的家成了嚴澍的另一個家,一有空就會過來。每次來,嚴澍知道許虹最在意的是什么,總會事先想好接下來的打算,一到就先告訴許虹,讓許虹覺得自己也在行動和思考。開始幾次,嚴澍的未來生活規(guī)劃很動人,對離婚事項的想法也很具體,許虹被說動了,端出精心準備的菜肴,吃完照例是一番纏綿。可是慢慢地,嚴澍只有藍圖沒有行動,許虹又開始了抑郁和焦慮,不信任和猜忌開始在許虹心里扎根,原先那么純粹的愛情摻雜進了雜質(zhì),讓許虹愈發(fā)地痛苦。不知是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愛情的保鮮度下降了,還是因為這份揮之不去的對嚴澍的失望離散了愛情,許虹感覺愛情正在慢慢消失……
終于有一天,嚴澍告訴許虹自己跟妻子分室而居了。
其實,許虹的痛苦、焦慮也煎熬著嚴澍。嚴澍真心愛著許虹,可面對賢惠的妻子,如果主動開口提離婚必定造成極大的傷害,心里明白原先妻子動不動就提的離婚都是氣話,說說罷了,從未真心想離。但是,嚴澍也看不得許虹傷心的樣子,想著一定要給個交代。這一天,早上醒來,妻子嫌他嘴臭,嚴澍乘機說:“我們分開吧,誰也別嫌誰了?!逼拮泳拐f:“好!從現(xiàn)在起就分開睡,今晚我就睡次臥。誰稀罕你!”雖然妻子理解錯了分開的意思,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嚴澍覺得分開睡就分開睡,至少也往前走了一步。心里開心地覺得多少也是個交代。
嚴澍一下班就來到了許虹家,像個孩子似的要得到許虹的贊賞。許虹聽到他終于跨出了艱難的一步時,心里雖不是很滿意,但畢竟看到了希望,用熱情和擁抱回饋了嚴澍,兩人仿佛又找回了當(dāng)初的甜蜜。夜深了,嚴澍要回去了,他還不想讓妻子知道他愛上了別人,許虹在這方面從不為難嚴澍,順從地吻別。
為了和妻子的分房而居堅持下去,嚴澍每天都拖拖拉拉地磨到妻子進了房間才去睡。一個周末的晚上,嚴澍在書房里看資料到了很晚,打算休息時發(fā)現(xiàn)妻子睡在了自己的床上,如果自己睡過去,那么之前的努力將前功盡棄,如果今晚在書房假裝用功,那么,還有明天后天,現(xiàn)在并沒有離婚,妻子有權(quán)睡在家里任何一張床上??紤]再三,嚴澍還是選擇了在原先妻子睡的次臥入睡,一連三天都這樣,直到妻子說還是換回來吧,你睡主臥我睡次臥。嚴澍才順從地換回到主臥。
嚴澍一直跟許虹說:“我在努力,我已經(jīng)跨出了第一步,我會堅定地走下去,只是跟你相比我落后了,我會努力趕上你……”
這樣的話說多了就不起作用了,雖然嚴澍是真的在努力,只是這份努力似乎沒什么效果。在許虹看來,嚴澍就是不夠誠心,不夠愛,才會遲遲沒有進展,但凡堅定地做一件事,沒有辦不成的道理。
嚴澍不是沒有正式提過離婚,提了三次,每次都被妻子打了回來,妻子問:你是外面有人了?嚴澍怕妻子知道了鬧到許虹單位去,不敢回答是,只好說:沒有。妻子說不是已經(jīng)分開了嗎?你還不滿意?嚴澍無語。有一次,妻子明確告訴他如果外面有了人,隨便他住外面去,絕不離婚,拖死他。嚴澍便更加不敢承認了。
許虹的心里滿滿的都是嚴澍,整日都糾結(jié)于和嚴澍的情感之中。嚴澍離婚的停滯讓許虹焦慮,嚴澍在妻子面前的唯唯諾諾讓許虹生氣,嚴澍的患得患失讓許虹失望。許虹發(fā)現(xiàn),近期的負面情緒越來越多,以至于心里像被壓了一塊石頭,再加上嚴澍每日傾倒過來的情緒垃圾,嚴澍那些無力的安慰話,只覺得那塊石頭正越變越大,已經(jīng)無力去搬開。
一日,許虹走在街上,抑郁的情緒牢牢地包圍著周身,腦子里昏昏的,不知道在想些啥。突然,一陣劇痛,膝蓋撞到了休閑椅子的邊邊角。撩起褲子發(fā)現(xiàn),皮膚劃破了,滲出了血,下面一大塊淤青??粗约旱膫?,許虹很奇怪地竟然感覺到了一絲輕松,也許痛真的能夠治愈痛。許虹突然明白了那些用自殘來化解抑郁的人,他們的心該有多痛。
晚上,許虹無聊地刷著抖音,看著上面關(guān)于婚外情的一條條消息,大多是勸解的,諸如“與其指望別人關(guān)愛自己,不如自己心疼自己吧”、“婚外情中男人愿意為你離婚的比例百分之一都不到”等等。許虹無動于衷地看著這些,心里想著自己與嚴澍雖然在一起沒多久,但是那份感情卻有著幾十年的堅實基礎(chǔ),不會那么的脆弱,嚴澍對自己的愛是確確實實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點問題,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進,進不了,退,也無處可退。
一天中午,許虹在食堂剛吃完飯,就接到了嚴澍的電話,嚴澍在電話里用很嚴肅的口氣說道:“親愛的,有個事必須要跟你說一下。我老婆在常規(guī)體檢時發(fā)現(xiàn)有少許便血,為慎重起見,今天陪她去做了個腸鏡檢查,檢查出來有兩個息肉,已摘除,但是其中一塊已經(jīng)發(fā)黑,邊緣也不光滑,不排除惡性腫瘤的可能性,正式報告要三天后才能看到。正常要一周,我已關(guān)照他們一有消息就通知我,這樣估計也要三天?!?p> 許虹聽到這個消息,無言以對,只好說:“你照顧好她,不用管我!”
“親愛的,我們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了,我現(xiàn)在不能跟她提離婚的事,她很害怕,情緒也不穩(wěn)定。而且,萬一結(jié)果不好的話,我只能陪伴她度過余生了,親愛的,你永遠在我心里?!?p> 許虹掛斷了電話,心里說,也許終于要結(jié)束了。
當(dāng)天晚上,妻子冷靜地和嚴澍說起可能面臨的手術(shù),也許會切掉肛門,以后的生活質(zhì)量將急劇下降,越說越害怕,便說希望晚上身邊有個人。嚴澍無法拒絕,只好默認妻子又睡到了自己身邊,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嚴澍在心里對許虹說著:對不起!
第三天的中午,嚴澍就拿到了報告,惡性腫瘤,但尚屬早期,預(yù)后應(yīng)該沒有太大問題。嚴澍知道自己的愛情完了,自己不可能跟身患癌癥的妻子離婚,如果在婚外和許虹保持關(guān)系,一方面對許虹不公平,另一方面,萬一被妻子察覺,必定會搞得聲名狼藉。猶豫中,一直到晚上,嚴澍才告訴許虹。
雖然有思想準備,但真真聽到那個消息時,許虹還是感到天塌了一般,心被掏空了,整個人木木的,看著空蕩蕩冰冷的屋子,一句話也沒有說,掏出手機,把嚴澍的微信、電話等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拉黑。
同時拉黑的,還有許虹心里的那盞燈。陽光照舊升起,但許虹的眼里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