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fēng)兒卷起幾片粉白的杏花花瓣，從微開的窗戶溜進(jìn)屋中，大部分落在了窗邊已積了薄薄一層花瓣的地上，有幾枚卻在空中打著旋兒飄向了床上。
床上正沉沉睡著一人，許是被這細(xì)微的響聲驚醒，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只一張床和一套桌椅罷了。
男子遲疑地來到桌前，環(huán)視四周，最終視線停留在桌上兩個茶杯上。
還有其他人嗎？這透著一絲熟悉的地方又是哪兒？
他試著回想起什么，卻被腦中浮現(xiàn)的痛楚打斷了。
“為何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二
四月。無妄城。
今日是新城主上任的日子，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張燈結(jié)彩，十分熱鬧。
不過再熱鬧的地方也會有一兩個冷清的角落。
“阮小姐，你還想跑到哪里去啊？”僻靜小巷內(nèi)傳來一男子之聲。
只見三人將一綠衣女子圍在一處，為首之人為一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目張揚，身上透著一絲痞氣，他不耐地瞧著面前的女子，道：“快將東西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p> 此地鮮有人來，況且也不可能有人會救自己。被逼到墻角的阮魚出自知已避無可避，正當(dāng)她焦急萬分之時，余光卻瞥見了一抹白色。
這是……
她喜出望外，拼盡全力往前一撞，三人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竟真叫人跑了出去。
“公子，救我……”阮魚出死死抓住眼前人的衣袖，生怕人跑了去。
被抓住的人一頓，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眉飛入鬢，挺鼻薄唇，一雙好看的鳳眼覷著人時彎出些凌厲的弧度，可其眼中卻有著與之矛盾的溫和的意味。
阮魚出不禁瞪大了雙眼。
“姑娘，何事？”白衣男子微微笑道，仿佛并未瞧見她的失態(tài)。
阮魚出反應(yīng)過來，哀求道：“公子，救救我?！?p> “怎么，難道這位公子還想英雄救美不成？”巷內(nèi)之人頗覺好笑，“這美人可沒表面上那么柔弱啊，而且還是個賊呢?！?p> “我沒有拿金家娘子的東西，你們?yōu)楹我┩魑?？”阮魚出反駁道。
“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清楚?！?p> 白衣男子見此，沉吟片刻，道：“這位小哥，今日能否放過這位姑娘？在下有些事需要請教她?！?p> “呵，人豈你說放就放的？”
“嗯？”男子面色不變，只抽出腰間別著的扇子扇了扇，“在下說了，并非要插手此事，若是嘴上道理講不過，在下只能用武力來講了?！?p> 出乎意料地，聽見此話，那人卻并未發(fā)怒，稍愣了一瞬，然后道：“我可以賣你這個面子，我們走。”
“五哥……”身后兩人猶豫道。
被稱為五哥的人不耐煩道：“沒聽見我說話嗎？”
三人從巷內(nèi)走出，路過男子身旁時，那五哥停了下來，道：“公子大名，還未請教?！?p> “無妄?！?p> 三
“阮姑娘，以前可是見過在下？”無妄倒了杯水遞給對面的阮魚出，試探道。
幾日前，他毫無記憶地醒來，發(fā)現(xiàn)處于山中的一間獨屋。后來聽人說那座山叫無妄山，便以無妄為名。而離此山不到二十里的這座城便被稱為無妄城。
雖然生活在那山中也沒什么不好，但腦中總有一個聲音讓他去什么墨山，擾得人心煩意亂。姑且出來這趟，了了這執(zhí)念。
適逢這姑娘求救，本不愿沾染是非，卻在看到那姑娘的一瞬間，改了主意。
那表情，似乎認(rèn)得自己？
“小女子與您是第一次見面?！比铘~出喝了口茶水，“公子應(yīng)非本地人氏吧？您來這兒，是經(jīng)商嗎？”
無妄也不問她是怎么看出自己不是無妄城之人的，只淡淡笑道：“在下只是途經(jīng)此地，姑娘可曾聽過墨山？”
“墨山？”阮魚出手一抖，放下了茶杯，“您……”
“客官，久等了。”小二端著飯菜打斷了她的話。
總共兩葷兩素，小二將葷菜放在無妄面前，殷勤道：“客官慢用?！鞭D(zhuǎn)身卻變了臉色，重重地將剩下兩道素菜放在了阮魚出那邊，“阮小姐，您吃好，可別噎著了?！?p> “這是……”看著小二哥的背影，無妄有些疑惑。
阮魚出面色不變，“沒什么，咱們還是繼續(xù)說墨山吧?！?p> 無妄點了點頭，他也不是個愛打聽別人閑事的人。
“小女子所知僅一處墨山，此地距無妄城近千里，騎快馬都要七八日呢?！?p> 無妄問道：“那姑娘可知具體路線？”
卻見阮魚出面上顯出幾分擔(dān)憂，“公子可是要去那墨山么？”
“有何不可？”
“公子有所不知，此地極為兇險，傳聞有食人的黑蛇鎮(zhèn)守在山口，進(jìn)了那座山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的，而且……”她四下瞧了瞧，然后壓低聲音道，“就在幾個月前，那里突然天降兇雷，三日三夜，聽人說，整座山都焦了?！?p> “哦～”聽了此話，無妄卻興致盎然，“如此奇景，更值得一見了。姑娘，可否請你畫一幅路線圖?！?p> “公子你……”阮魚出沒想到她都這樣說了，這人還是要去那墨山，她沉思片刻，仿佛下了什么決心似的，道：“既然公子若執(zhí)意要去，可否帶上小女子？”
“嗯？”這女子著實有趣，明明對那墨山害怕的很，現(xiàn)在卻主動提出要去。
“公子莫要誤會，”看出他的疑惑，阮魚出解釋道，“小女子只是多年前隨家父外出時，路過墨山，多年已過，不知路線是否準(zhǔn)確，況且……您也看見了，這段日子我須得出去避避風(fēng)頭?！?p> 無妄也不過多勸阻，只道：“姑娘可想好了？此去應(yīng)是風(fēng)餐露宿，怕是不比在這城中日子好過?！?p> 阮魚出眉目低垂，“說起來您可能不信，比起在城中我到寧愿去那墨山?！?p> 無妄飽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岔開話題，“飯菜快涼了，咱們快用吧。”
阮魚出抬眼舉杯，笑道：“此次小女子做東，以茶代酒，感謝公子救命之恩?！?p> 無妄舉杯應(yīng)道：“嚴(yán)重了?！?p> ……
兩日后。無妄城城門外。
“阮姑娘，你確定要騎馬前去？”無妄抬手理了理手下紅馬略微凌亂的馬鬃，有些擔(dān)憂地問道。
“公子不必?fù)?dān)心，馬術(shù)小女子還是懂得一些的，不過上下馬匹還是有些害怕?！比铘~出牽著一匹稍矮的白馬回道。
這兩匹馬是他們用來往返墨山的，一開始無妄準(zhǔn)備租一輛馬車，可阮魚出卻說怕耽誤他的行程，想騎行而去。
“無妨，在下扶姑娘上馬即可?！?p> 說著，他托著阮魚出手臂將其送上馬，因為今日天氣暖和，他的穿著便略松散了些。因此有些寬大的衣袖隨著動作順臂滑下，露出左臂那條猙獰的疤痕。
“?。 比铘~出及時用手止住脫口而出的驚呼，面上卻還殘留著幾分驚恐。
“抱歉，嚇到你了?！睙o妄連忙收回手，扯了扯袖子，遮住了那條他從醒來就一直跟隨著的傷疤。
“是小女子失禮了?！比铘~出擔(dān)憂道，“公子此傷從何而來，可還有事？”
“無事，勞姑娘憂心了，咱們出發(fā)吧?！睙o妄不想在此事上多談，于是他利落地翻身上馬，淡淡道。
為何每次看到這傷疤，總是莫名地心痛？
四
境內(nèi)。墨山腳下。
前不久才經(jīng)歷過一場雷劫，現(xiàn)在這座山還是焦禿禿的，即便在這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也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兩匹駿馬從遠(yuǎn)方緩緩行來。白馬上的女子眉清目秀，一身綠衣襯得她靈氣十足。而紅馬上的公子鳳表龍姿，氣度非凡。兩人甫一出現(xiàn)，這陰沉沉的地方便添了一抹亮色。
“公子，這便是墨山了?！比铘~出語氣中帶著絲欣喜。
沒錯，這二人便是無妄和阮魚出。二人自出無妄城，一路上雖算不上餐風(fēng)飲露，卻也有些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不快也不慢地行了半月有余，才到達(dá)目的地墨山。
“勞煩姑娘了，姑娘可否在外等在下片刻？”自從來到這地界，無妄便感覺有一股微弱的力量與自己感應(yīng)著。這股力量總是讓自己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去靠近。
阮魚出不免擔(dān)憂道：“公子真要進(jìn)去嗎？”
“是啊?！睙o妄溫和地笑了笑，他從行李中掏出一袋銀兩遞給她，“如若兩個時辰內(nèi)在下出不來，姑娘就自行離去吧。若不想回?zé)o妄城，可另找一處地方生活，這些銀兩應(yīng)該夠置辦屋子和田地了。”
“公子……”她顫抖著手接過銀兩，只能哽咽著吐出一句：“萬事小心?！?p> “自然?！?p> 當(dāng)雙腳真正踏入這座山時，無妄只感覺神清氣爽，仿佛整個魂靈都被洗滌了一般。
可他現(xiàn)下卻犯了愁，自己是到了墨山，接下來該做什么呢？
正當(dāng)沉思之際，一陣輕風(fēng)拂過，帶起幾縷發(fā)絲，無妄凝眉側(cè)身，隨即向后掠過數(shù)尺。而他原先所站之地，一縷發(fā)絲正飄然墜落。
“是你，你到這兒來干什么？”冷淡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厭惡，卻讓無妄反感不起來。
男子一身青衣，面貌俊美，可眉眼間卻帶著一股冷氣。他手上正握著一把寒星四射的長劍，顯然剛才就是此人偷襲。
無妄張了張嘴，有什么話要脫口而出，可到嘴卻又忘了，最后只能道一句：“公子識得我？”
那男子挑了挑眉，冷哼道：“楚公子真是健忘，不過也是，我等末位小仙怎入得了楚公子之眼?！?p> “末位小仙？閣下……”還不等無妄反應(yīng)過來，凜冽的劍氣就直逼其面而來。
他條件反射地抽出折扇抵擋劍鋒，卻見那利劍堪堪停在了離折扇不到兩寸的地方。
“你竟如此作踐他的東西?！敝宦犇悄凶勇曇纛澏兜溃俺o隅，你對得起他嗎？”
楚無隅……
無妄腦中轟地一聲，有什么一股腦地涌入了他的腦海中，心口驟痛，他不得已放開了手中的折扇，想按撫住那疼痛。
突然，一抹血色自胸前綻放，他的手只觸到了冰冷的劍刃。
倒下前，看見男子臉上少有的驚慌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喃喃道：
“瑯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