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四月初五。
杜宇回家時,見院中墻上、地面、以及那北欒樹上都染了點(diǎn)點(diǎn)暗紅,慌忙闖進(jìn)喬墨臥房。
“公子,你……”
杜宇愣住了。
眼見著顧珩只穿著里衣,衣衫不整地從喬墨的床上起來,對著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顧珩披上外袍,拉著杜宇出了臥房,“時辰還早,你晚些再叫他,你家公子昨夜睡的晚?!?p> 晨間風(fēng)冷,杜宇立在門口,用盡畢生所學(xué)嘗試去理解方才的所見、所聞,待他恍過神,顧珩早翻墻不見了。
杜宇沖進(jìn)臥房,從床榻上拉起喬墨。
“公子,你沒事吧?你醒醒!”
“我能有什么事……”喬墨微微睜眼,見了杜宇,只淡淡地說,“顧珩呢?”
“公子,顧大人為何在你床上?”
“不然呢?你床上臭襪子幾天沒洗了?叫我去睡,還是叫他去?”
“公子,我不該喝那么多酒……”杜宇垂頭道。
喬墨極不耐煩地狠狠拍上他的頭,“既回了家,就別裝了,你還沒演夠?”
“若知道要公子出賣色相,我就不……”
“快說正經(jīng)事!”
杜宇乖巧笑了笑,道:“公子,那三個丫頭口風(fēng)很緊,問不出什么,可是我發(fā)現(xiàn),她們身手都不錯?!?p> 喬墨身子一滯,神色微凜。
“她們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婢,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極好,據(jù)春桃所言,顧大人從不讓她們貼身伺候,只做了院子里雜事,且,這三人都是從五年前才開始跟著顧大人的。”
“公子,你還記得顧大人家的廚子么,也是五年前來的。”
喬墨微有些恍惚,韓秀說過,顧珩似是五年前從神都冒出來的一個人。
“夜里,你可有四處查看,他宅子里,可有什么可疑之物?”
杜宇搖頭道:“看不出,最多的就是書,你說他棄武從文,可,顧大人連把刀都沒有?!?p> 連喬墨都有一把隨身的橫刀,可顧珩身上、家里,都沒兵器,這本身就怪異。
“還有,”杜宇猶豫片刻,似下了什么決心,“我隱約看見秋棠鎖骨處有個刺青,就假裝喝醉了,去扒她衣服,結(jié)果……真的有個卷云刺青?!?p> …………
四月初十。
喬墨被停職五日了。
午后,喬墨倚在院內(nèi)軟榻上,暖暖的陽光爬上他微紅的面頰,如今,喬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
五日里,喬墨只去了一次大理寺、一次京兆府,以及……一次太極宮。自那夜周儼被刑部提走,這案子就跟死了一般。
韓秀說他單純,此刻想來,喬墨只想罵自己。
他不是單純,他一定是蠢。
那夜周儼離了京兆府,據(jù)金吾衛(wèi)上報(bào)的內(nèi)容,周儼被押往刑部的路上意圖逃跑,負(fù)隅抵抗,被金吾衛(wèi)當(dāng)街?jǐn)貧ⅰ?p> 當(dāng)夜,不等韓秀手下的武侯到場,周儼家中十九口,上到五十幾歲父母,下到三歲的女兒,悉數(shù)被滅口,無一幸免。
五日前,四月初五。
喬墨去大理寺時,何軼因病告假不出,大理寺少卿秦征握著刑部與京兆府上報(bào)的案件卷宗,似正在等他。
秦征這人,天生是張哭喪臉,印堂窄、顴骨高、倒吊的眉梢下一雙細(xì)長眼,可喬墨知道,秦征有大才。
多少卷宗看似毫無疑點(diǎn),可到了秦征手里,總有些別人看不出的端倪。他已過不惑之年,官至大理寺少卿,朝中同僚雖喜歡嘲諷他相貌,可無人不認(rèn)其才。
“喬寺丞,你回去吧。”秦征面無表情。
“秦少卿,京兆府可有提及周儼供詞里,戶部有人倒賣國庫官糧,中飽私囊……”
“何公說你辛苦了?!?p> 喬墨幾步上前,垂頭望向秦征手里的卷宗,“秦少卿查是不是?”
“十五天省親假。”
喬墨:“我家在神都,何來的省親假?”
“喬寺丞,請回吧?!?p> 喬墨立了半晌,秦征只低著頭,全當(dāng)他不存在。
三日前,四月初七。
喬墨再訪京兆府。韓秀似連著熬了幾夜,滿面疲憊,見了喬墨勉強(qiáng)笑了笑,眼里掩不住的失意。
周儼一家無一生還,他到現(xiàn)在還沒查到兇手下落。
“那夜,武侯從我家抬出去的人,你可查了?”
“查了,那人三年前就離了神策軍,如今在神都城郊做些小生意,官靴……是改制之前的,憑這個,查不出什么?!表n秀道。
“那,周儼家的……和刺殺我的是同一批人么?”
韓秀揉著眉心,“不清楚,做的很干凈,現(xiàn)場沒留下有用的痕跡,附近鄰里甚至沒人看見周家有外人進(jìn)出,且,出手利落到連喊聲都沒有。”
喬墨:“訓(xùn)練有素。”
韓秀:“是了,既是對周儼一家趕盡殺絕,必然與周儼供出的人有關(guān)?!?p> 喬墨:“薛必。”
韓秀重重嘆氣,“薛必是個死結(jié)。我暗中查了他賬目整整兩日,這個人,簡直清白得不像個人?!?p> 喬墨沉了眼眸。
“如徽,薛必家中清簡至極,賬目上的錢財(cái),只有朝廷那點(diǎn)兒俸祿而已,一文不多,若他真的私賣官糧,錢去哪里了?”
“他有上線。”
韓秀:“官居四品,上面的還能有誰?戶部尚書?丞相?還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將軍?”
“那日,來京兆府提人的是刑部,連著金吾衛(wèi),恐怕戶部尚書也調(diào)動不起?!?p> “抑或是,皇室也有人牽連其中。”
喬墨懂了,何軼告假,秦征查不了,韓秀自然也查不了。
韓秀理了理桌案上堆積成山的卷宗文本,緩緩起身,暖陽靜靜爬過窗棱,在二人之間灑出一道利刃般傾斜的光。
“不止這些,周儼如此迅速地被滅口,恐與他那日想要繼續(xù)說下去的事情有關(guān)?!表n秀道,“近兩日,安西兵敗,你可有聽聞?”
喬墨心中一緊。
“安西四鎮(zhèn),五年前兵敗只剩了三鎮(zhèn),如今前方又傳了戰(zhàn)敗的消息,神都官場上,有人傳言,是因?yàn)檐娂Z出了問題?!?p> 喬墨雙眼緊閉,只覺得這一切似曾相識。
一日前,四月初九。
喬墨心如死灰。
神都,初夏的夜依舊冷風(fēng)瑟瑟,喬墨夜里著了涼,晨間昏昏沉沉臥在床榻上,全身疲乏無力,癱軟如泥。
杜宇出門買藥,已走了多時,隱約間喬墨似聽見有人在門口叫他。
他披了衣服出門,不禁詫異。
太極宮高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立在他宅院門口。
圣旨到了。
牘星弈劍
太極宮:皇宮 第二案終于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