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洛桑的每一條街道,勝過我清楚自己背后的文身。我說:“文什么不重要?!彼晕也恢浪鞘裁磮D案,因為這只是我記錄年歲的一個方式。就像年輪提醒樹木存活了幾年,文身只是提醒我到底在瑞士生活了多久。
媽媽說“如果你要尋找愛情一定要回到媽媽的故鄉(xiāng)”。所以將她從中國帶回瑞士安葬后,我便留在了這里。一轉身到了現(xiàn)在,我好像都忘記了當初留下的理由。
有愛情,瑞士冬夏更迭;沒有愛情,瑞士依舊冬夏更迭。唯一特別的是,今年洛桑的冬天很冷。即便文身師為我調高了室內溫度,我的背后依舊一片冰涼。文身針刺入皮膚的時候疼痛清晰的傳入大腦。第四個文身,一成不變的文身師,一成不變的沒有麻藥,一成不變的疼痛,一成不變的我過了一成不變的四年。
“剩下的一半,幫我文成紫色?!蔽遗吭谌彳浀拿荷希粗纳韼煱杨伭蠑D在色料杯里,傾盆而下的紫色濃郁且神秘,就當作祭奠一成不變的我,并且寄托一個新的開始吧。
“沒想到你居然會文身。”奧麗芙·布爾熱瓦很驚訝。
我輕聲回復,盡量避免很大的呼吸,因為她身上的香水味讓我的頭很痛?!笆侨司陀袗毫?,文身就是我的惡習。”
“卡爾就有惡習,自從他受傷后,半夜總會到客廳把電視打開,可是他從來不看。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奧麗芙·布爾熱瓦抱怨著。大概她找我來的目的不是問我為什么水晶會暗淡,而是只想找個人說說和卡爾·莫勒特在一起是多么的糟糕,“他常常盯著一個地方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時是浴缸,有時是壁爐。有時一睡一整天,有時一整天都不睡,我都快神經衰弱了。索瑪小姐,你敢相信么?自他受傷到現(xiàn)在,從來都沒有出過門!我煩死了替他接那些采訪電話,為什么我這么可憐……”
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已經暗淡了的白水晶手鏈生硬的轉移話題說:“這叫做【水晶犧牲】,當你的磁場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水晶便會犧牲自己修復你的磁場,所以它才會變的暗淡?!?p> 奧麗芙突然問:“幫我重新串一條吧,我聽說有一種星光水晶對愛情很有影響?”
原本選擇了【水晶犧牲】的水晶可以被拯救的,但很可惜,她的主人奧麗芙并不想拯救它。頭更痛了,真的想盡快結束這段談話?!笆切枪夥劬?,有六道星芒。改天我串給你?!蔽也蝗绦淖屗齺G棄那串暗淡的水晶,于是偷偷的把它放進口袋。
她出軌了。我確定。
忘記說,很不巧,我最討厭的就是凱文克萊那款真理男士香水的味道,一聞到就頭痛。
這味道卡爾·莫勒特沒有。
是否該告訴卡爾·莫勒特,奧麗芙·布爾熱瓦出軌的消息?我很猶豫。
“這粉水晶很好看?!笨枴つ仗貑枺澳苡龅綈矍??”我清洗水晶的手頓了頓,應該沒有人不知道粉晶和愛情相關吧,我尋找著該如何籠統(tǒng)的向他解釋:“也能修補愛情?!彼鲱^笑了笑,很輕聲。
是否該告訴他,她出軌的消息?我還在猶豫。
“奧麗芙把東西都搬走了,卻忘了這條水晶。”他說。我表示很抱歉,臉上也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悲傷之情,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繼續(xù)清洗水晶?!捌鋵嵨覀兒芫脹]有一起吃晚飯了?!彼a充。
“我的意思是,介意一起吃晚飯么?”他急忙說。不,不介意,我又怎么忍心拒絕。沒想到他的牛排,煎的很好吃??伤麉s搖搖頭:“比奧麗芙差遠了。”他低頭切著牛排,樣子比夏天的時候更安靜了一點,蒼老了一點。我可以感覺到他的釋懷和輕松,相比于夏天時候,哪怕只多一點點,都足以讓我為他高興。至少證明:他在恢復。
是否該告訴他,她出軌的消息?我決定不。不讓殘忍去打擾那么平和的他。
“奧麗芙的新男友比我好?!彼届o的切著牛排,原來他全部都知道。“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的,這樣對于她自己也更加負責任不是么?”他依舊平靜的切著牛排反問我。事實上他并不需要得到我的答案。
我說:“不管是在奧運會上還是在愛情上,或許你可以勇敢一點?!比欢@句話,讓卡爾·莫勒特覺得我是在可憐他。他冷笑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輪椅,仿佛在告訴我,現(xiàn)在這樣遍體鱗傷的他,怎么勇敢。
再無言語的晚飯,臨走前我說。
“我前幾天去費昂娜小姐家的馬場。蒂尓曼斯也在,她病了?!?p> “哦?!?p> “很嚴重。”
“哦?!?p> “她大概希望你去看她。”
“哦。”
“畢竟你們曾經是最好的伙伴?!?p> “哦?!?p> 他始終沒有給我明確的答復,關于是否去看蒂爾曼斯,雖然她的拒跳讓卡爾·莫勒特永遠的失去了左腿。甚至在我描述蒂爾曼斯近況的時候,他卻轉動冰冷的鋼鐵般輪椅躲進了廚房為我沖咖啡。
我聽見了他轉身前的自言自語,如地獄惡魔發(fā)出的仇恨詛咒:“我為什么要去看一個兇手!”
奧麗芙說得對,卡爾·莫勒特的惡習太多了,膽小是最大的一個。什么被拋棄的偉人,什么被遺忘的英雄,他就是佯裝成受害者,為自己的膽小找一個借口而已。
原來一切只是我以為,以為離他很近,事實上卻遠的過分。多可笑的一個冬天。
我走了,在他繼續(xù)躲在廚房的時候,沒有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