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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勒特先生的傳記

2017年冬:既然我們死過,余生就請多多關(guān)照了

莫勒特先生的傳記 一顆松月 2879 2021-03-08 10:01:57

  四年里第一次踏出洛桑,是參加索尼亞小姐的婚禮。在法國,多情且時尚的城市,我穿的就像個臃腫的水桶,還是黑色的水桶。身邊的抹胸裙一件接著一件,我裹緊了厚實的外套,事實上這次來是因為索尼亞小姐說,她有很多朋友都要定制水晶。再庸俗點說,我是來掙錢的——掙這個冬天的面包錢。誰不庸俗,連大自然都庸俗的循規(guī)蹈矩夏天開花冬天落雪,何況我??陕迳臎]有下過雪——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北方的雪。

  婚禮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晚宴上一道說不出名字的菜。明明一道西式料理我竟然吃出了魚香肉絲的味道,讓我一度懷疑廚師是個中國人。同我有一樣想法的是坐在我對面的男人,頭發(fā)上噴了滿滿的發(fā)膠,在嘗到菜的第一口時,做了一個被驚艷到十分的表情。我真的無能為力再多找出一些形容詞來描述他那個表情,總之他被菜驚艷到了,我被他的表情驚艷到了。

  從下午熱鬧到晚上,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早早道了別,明天還要趕早班車回洛桑。法國的街道比瑞士多了一份浪漫,連路燈都把影子拉長的十分曖昧。大概是因為我醉了,走到半路才發(fā)現(xiàn)與我同行的人——那個被魚香肉絲驚艷的男人。于是我毫不顧忌的嘲笑他,他靜靜的等著我笑不動了,用眼神問我原因,我才不想跟他解釋,自顧自地向前走。法國的街道真的是奇怪,好像越走越長,越走越走不到盡頭。

  他問:“索尼亞說你住在洛桑?”我點頭。

  他問:“我也住在洛桑,你明天回去么?”我點頭。

  他問:“一起走吧?”我點頭。

  他問:“那我給你打電話?”我點頭。

  他說:“我叫托雷斯·雅安?!蔽尹c頭。

  他問:“為什么這句話也要點頭?”我說:“困?!?p>  當(dāng)我和托雷斯·雅安坐在回洛桑的火車上時,我才完全清醒了。他問:“還困么?”我搖頭。前座的孩子正在問她身邊的媽媽關(guān)于圣誕老人的故事,我驚覺還有一個月就圣誕節(jié)了。不知道為什么,今年很想做一些水餃送給那些在洛桑幫助過我的人。比如樓下烘培店的基諾先生一家,比如杜波伊斯太太,比如費昂娜小姐,比如……但這想法一瞬間就閃過了,就像窗邊剛閃過一瞬的美麗風(fēng)景,我急忙扒著窗戶向后看去。托雷斯·雅安問:“你的工作是定制水晶,為什么沒有給你自己定制一串?”我問:“剛剛有一個紅色帽子掛在樹上,你看到了么?”他搖頭,想來他也應(yīng)該沒有看到。我把頭抵在窗戶上,不自覺的抓緊了空空的手腕。

  到底要不要做水餃呢?

  桌子邊上小基諾有模有樣的揉著面粉,他叫著我姐姐問我發(fā)什么呆。我低頭一看,所有食材器材都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那還糾結(jié)什么,大不了自己吃。幾個小時之后,我發(fā)現(xiàn)請小基諾幫忙是個聰明的決定。從小看基諾先生做面包,才能揉得這樣一手好面,讓我不知不覺包了五百多個餃子。他卻還滿屋子的找面粉,找不到就想要沖到樓下偷基諾先生廚房的面粉。我急忙攔下他,因為再包下去我就要吃到明年夏天了。

  冰箱被塞的滿滿的,樓下基諾先生的冰箱也是。除去要送杜波依斯太太和費昂娜小姐的,還有二百多個餃子正戳在我的廚房里嘲笑我的一籌莫展。我問基諾先生:“不如,再有人來買面包就送餃子?”基諾先生哭笑不得,沒想到烘培店第一次搞圣誕節(jié)活動就這么國際化?;Z夫人正要拿小黑板問我“餃子”的中文該怎么寫的時候,托雷斯·雅安推門而入。他像救星一般,帶著一頂紅色的帽子抱走了二百多個餃子。他說他能都吃掉,我不信,小基諾卻信:“他每天都要來買三次面包,一定能吃下這些餃子的。”

  我想想也有道理。反正餃子只要不再戳在我的廚房里,一切都有道理。我理所當(dāng)然的自認(rèn)為善解人意,為了不打擾杜波依斯太太家晚上的圣誕節(jié)大餐,所以中午來送餃子,可惜杜波依斯太太并不在家。我并不想原封不動的抱回去,加之餃子本就多裝了兩盒,于是我敲了敲卡爾·莫勒特家的門。

  敲門的理由十分充分,沒人開門。

  為什么心還是跳的很快,沒人開門。

  他行動不便我要更耐心一點,沒人開門。

  這樣做是不是打擾他的圣誕節(jié)了,沒人開門。

  難道他也不再家,沒人開門。

  我等了很久還是沒人開門,只好轉(zhuǎn)身離開。

  原來圣誕節(jié)這天的風(fēng)這么冷,為什么之前我都不覺得。我沒有多余的手來扣緊扣子,只能盡量把身體縮成一團取暖??啥溥€是露在外面,冷的難受,仿佛都冷出幻覺了,竟聽到身后有開門聲。我轉(zhuǎn)頭望去,卡爾·莫勒特坐在輪椅上,頭發(fā)濕漉漉的,水順著半長的頭發(fā)低落在他單薄的衣服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他皺著眉眼睛通紅,呼哧呼哧的喘著氣。我沒頭腦的說了句:“洗頭發(fā)么?我?guī)湍惆??!?p>  卡爾·莫勒特的頭發(fā)很軟,我摸起來的時候就像在摸毛絨玩具一般舒服。水滴在他的頭發(fā)上,我一呼吸就能聞到海藻香。不凌冽的突兀卻平淡的濃郁,抓著我的思緒掉入了另一個時空。他閉著眼,睫毛輕輕晃動,就像蝴蝶的翅膀,晃動的讓我的心和我的喉嚨都癢癢的。于是不自覺的唱起歌:

  “你的眼神有汪洋如波

  沾濕我孤島唱著的歌

  贈我一朵愿花開無憂

  我想你是屬于我

  你的眼神有繁星墜落

  驚醒我慣守著的沉默

  牧車帶我看全部夜色

  我想你是屬于我……”

  歌我是用中文唱的,卡爾·莫勒特問我歌詞的意思。我笑了笑繼續(xù)唱:

  “See the pyramids around the Nile

  Watch the sunrise on a tropic isle

  Just remember darling all the while

  You belong to me

  Fly the ocean in a silver plane

  See the jungle when it's wet with rain

  Just remember till you're home again

  You belong to me

  I'll be so alone without you

  Maybe you'll be lonesome too……”

  我突然停下,他驚醒。明亮的眼眸望著我,我輕輕揉了揉他躺在我手心里的頭發(fā)問“幫你剪一下好嗎?”

  加上今年我在瑞士已經(jīng)五年了,我早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理發(fā)師,合格的廚師,合格的維修工。就算現(xiàn)在把我扔到南極,我也可以順利的鑿開一個冰洞釣魚,邊吃邊看企鵝滑滑梯??枴つ仗匦€不停,讓我沒辦法好好幫他剪頭發(fā)。不過看他的反應(yīng),我也算一個合格的幽默者了。他還再笑,我無聊的抓起身邊的雜志剪了起來。他看著我空空的手腕,問我為什么不給自己穿水晶,我說手鏈這種東西只有別人送的才有意義。然后我就把剛剪的圣誕樹塞到他手里送給他,繼續(xù)幫他剪頭發(fā)。

  明明圣誕節(jié),可卡爾·莫勒特家卻什么也沒有,沒有圣誕樹,沒有烤雞,沒有紅色襪子,只有我的餃子。不過西方的圣誕節(jié)相當(dāng)于中國的春節(jié),強詞奪理一番,吃餃子也算是過節(jié)了。我用叉子叉起一個餃子,囫圇吞下,燙的不停吸氣。

  “我本來想要自殺的?!?p>  卡爾·莫勒特說。他平靜的抬眼看了看我,似乎很奇怪我聽到這句話竟比他更平靜。我仔細(xì)回想了一下他開門時候的樣子——通紅的眼睛和急促的呼吸。

  “我也自殺過。”我說。

  “在我來瑞士的第二年。我正想割腕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只貓卡在了窗戶外面不停的呼救。于是我救下它,把我僅剩的牛奶給了它。從那以后,它就時不時的到我窗戶前,吃一點我的面包或者睡一下我的衣服。也許它只是想來檢查一下我是否還活著?!?p>  卡爾·莫勒特似信非信:“這算是安慰我的故事么?”

  我搖頭:“改天我把它抱來。”

  卡爾·莫勒特說:“我是不是也應(yīng)該感謝你救了我,所以你也可以時不時的到我窗戶前,吃一下我的面包睡一下我的衣服?”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溫柔,但我分明看到他眼睛中爆裂的燦爛煙火,灼燒著我每一寸皮膚。溫暖的黃色落地?zé)艄馊鲈谒纳砩?,他如同天使一般降臨在我眼前訴說著愛與歡喜。我捧著圣經(jīng),虔誠的說我忠服于他,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講不出。

  “是不是我們曾經(jīng)一起死過,所以看起來才那么熟悉。”卡爾·莫勒特說。

  “既然我們都死過,余生就請多多關(guān)照了?!蔽矣弥形恼f。

  “什么?”卡爾·莫勒特問。

  “圣誕快樂?!蔽矣梅ㄕZ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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