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辦上班沒幾天,我陸續(xù)就收到了她通過郵寄方式寄回的相片,還有我曾在熱戀中為她寫的書信。鄧小鳳也曾來我新單位的門口,她找到我,除了送回我為凌小彩購買的金銀手鐲及飾品等,她還試著代她向我討要她曾送我的幾張個人照片,我沒有收也沒有歸還,小鳳便知趣地離開了。因凌小彩周末也很少回家住,凌小彩的母親劉有娣最近總是莫名地心里憋得發(fā)慌,心臟咯噔亂跳,時時感覺到胸悶氣喘,她一直以為是天氣變冷的緣故。自凌小彩去年國慶期間在崗上出事后,她變得異常敏感起來,她后悔重回深南,一別近二十多年的地方,雖然這里的變化再大,與她也是那么的天然親近。她不想回憶過去,因為她的青春記憶全是苦澀的顏色。
想起自己母親,劉有娣夜里總會偷偷地一個人躲著哭泣。因父親受沖擊,到偏遠農場接受改造,母親是一個膽小怕事而又懦弱的女人,吃了很多的苦,遭受了很多的羞辱,她身邊的那些若即若離的男人,曉事早的劉有娣十分反感與厭煩。父親獲得平反后,家里的條件才有所改善,她從農村回到母親身邊,上大學后,她便故意地很少回家住。
大一時,學校組織她們79級學生步行去附近農場開展支援當地水庫建設的集體大勞動,她在用簸箕搬運砂石時,現場發(fā)起了哮喘,生活委員小汪慌張地喊來班主任老師。在簡單地歇息片刻后,她終于緩過來了,但班主任依舊不放心,就讓生活委員同另一個女同學先行攙扶她回學校的醫(yī)務室檢查?;匦5穆飞?,那個隨行的,與她住在同一個弄堂里的女同學,經過她家時,自作主張地去找她的母親報告,只留下她和生活委員前往學校。她在路上十分尷尬!兩個十七八歲年輕人走在大街上,兩兩相扶著,在那個年代幾乎是極為罕見的,她努力地試圖自己一個人走,但暗暗喜歡她的生活委員卻總是說她大女子主義盛行,生病了還耍威風。最后,他不曉得從哪找來了一輛破損的自行車,扶著她坐在后排架上,她才勉強地默默地接受了彼此之間的尷尬。他用車推著她往學校去,路上她一直低著頭,兩只手不停地鉸著自己的麻花辮子,路很長,她偷偷地瞄到了男同學那被汗水濡濕的背部,她心中又是習慣性撲騰著。待她母親趕到學校,在校醫(yī)那檢查后,她卻像從未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似的。和生活委員的交往,像冬天里的暖陽,一點點融化她家庭破碎帶來的寒冷,也治愈她內心隱忍的傷痛,她似曾又找到了家的感覺。
她也恨自己,19歲那年的她,沒有拒絕生活委員的求愛,男女私情也越過了道德的邊界,因擔心連累生活委員汪仁貴的前途,還有對母親及家庭的背叛,更是汪仁貴他父親的百般恐嚇威脅,她選擇了逃避而任性地離開自己的母親,彼此再也沒有見過面。若干年,她曾也試著按原來的地址寫過信,告訴那個失去丈夫的母親,她還活著,還在想念著她,不像父親那樣消失在遙遠的地方,從此杳無音訊,而信卻如石沉大海,她也慢慢地死了回家的心。如今她回來了,卻沒有勇氣面對過去。
自離開就讀的學校,和凌小彩的父親,那個暗地里喜歡她的車行里的小學徒,回湘西老家結婚后,二十多年來,從未再犯過老毛病,是天氣的原因嗎?劉有娣仍不敢大意。前一段時間,劉有?夫妻不在家,康君隨深南夕陽紅藝術團去了東歐觀摩學習。劉有?受組織安排,參加了市委老同志匯報特區(qū)二十五周年成就巡回報告團。周末,她抽空讓女兒凌小彩請假陪著她去了醫(yī)院。從市人民醫(yī)院里檢查出來,醫(yī)生只是說無礙,讓她回家休養(yǎng)幾天罷了。她在的士車上突然想起要去東城看看,小彩很納悶,
“東城又有什么好看的,老媽,你不會也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吧!”小彩在前往東城的車上打趣著她的媽媽。東城尤其是上崗地區(qū),在深南轄區(qū)以餐飲休閑文化產業(yè)聞名,而外貿加工企業(yè)多集中周邊的松原地區(qū),小彩的公司就離深南不遠的松原工業(yè)園綜合保稅區(qū)。凌小彩對東城的了解基本以公司向外輻射范圍不超過十公里。從深南住處乘車上班,沿路上的小鎮(zhèn)她還是挺了解的。而母親卻要去東城并且是老城區(qū)去看看,她愈發(fā)納悶了。
劉有娣與凌小彩并排坐車后座上,靜靜地朝窗外看著,她牽著小彩的手,時刻沒有放松過,她偶爾問問的士司機一些關于老地方的名稱,原來她的本地話還是挺不錯的,司機不時回頭驚訝地看著她母女倆,確認下后排的外地人怎么會十分了解本地人都不大提及的地名。從劉有娣的眼神里看得出,她此時是激動多于好奇,車越駛近東城,她的話愈加少了,而沉默總是被女兒凌小彩給打破,她手指著遠處,高興地嚷嚷著:“老媽,你看那里是東城公園,聽說里面新引進了海洋館,有海豚等雜技表演!很好玩的,我們去看看,吃完午飯,然后還可以去步行街的服裝城購物!”
從車上下來,劉有娣牽著小彩的手去找曾經熟悉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張望,記憶中的老城已經面目全非,眼前除了高樓大廈,剩下的只是一條條寬敞筆直的大馬路,她什么都找不到了!凌小彩看著母親奇異的表情,她十分不解地問,
“媽,干嘛在這要下車呢?這是老城區(qū),新城在那邊呢,我覺得新城更好玩,你帶我來這兒看什么呀?又沒有什么可以看的?”小彩嘴角翹得老高,幾乎能掛什物,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劉有娣抬頭看看自己身旁的女兒,高自己近一個頭的女兒,也是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女兒,她愛憐地伸手去捋捋小彩的額頭上的劉海,女兒長大后,自進了校門,便嬌貴了些,沒有吃過什么苦,尤其是來到深南后,女兒陪自己步行走了一大段路,雖是冬天,卻是暖冬,一路行來,凌小彩額頭上便滲出細細的汗珠。溫柔地注視著身旁的女兒,她此時就亭亭玉立般站在自己的身前,就如同滿街上的一棵鳳凰木,花枝招展,鮮艷奪目。劉有娣覺得虧欠女兒許多,相較于兒子小飛,她的愛像是特意隱藏著的。劉有娣從未輕易地流露過自己對女兒的愧疚感情,而今天仿佛觸景生情般,眼淚卻像泉水一樣在眼眶里打轉,她強忍著轉過頭,生怕女兒瞧見,便偷偷地用手背去擦拭著,小彩自始至終被母親今天的各種舉動,還在此時陰晴不定的面部表情變化弄得手足無措,她挽著母親的手,從手提包中掏出紙巾試著為母親拭淚,她那毛手毛腳的舉止,把母親反而逗樂了,劉有娣伸手輕輕拍了下小彩的小手,小彩便縮了回去。從小到大,凌小彩從未在母親面前撒過嬌,而今天的她卻受到了鼓舞般,摟著母親的脖子像回到了童年,劉有娣掙脫著,嘴里嘀咕著,臉上卻笑著,母女倆的大膽無比的親昵,仿佛是打情罵俏的親姐妹在街頭廝鬧,路邊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