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更換了皮帶的氨綸機剛一通電,江關(guān)和圍觀的員工瞬間精神一振。
在他們看來,無論路行遠更換皮帶的做法是否解決了難題,至少氨綸機運行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了。
“上材料?!苯P(guān)激動的喊道。
這便是要真刀真槍了。
信心滿滿的路行遠,和眾人一道,目不轉(zhuǎn)睛的盯向了氨綸機的出布口。
“好了,好了,江主任,氨綸機好了,出布正常,沒有褶皺。”
不大一會,周遭響起一陣歡呼聲。
與此同時,江關(guān)和路行遠同時大喘了口氣。
引進外國氨綸機,是江關(guān)一力促成的,如今機器回來沒幾天就出了問題,他怎么也得擔負一點責任,并且還是在關(guān)鍵節(jié)點上。
而路行遠則是害怕錯過江關(guān)這個人的“友誼”。
氨綸布對他太重要了,作為生產(chǎn)健身褲的主要材料,沒有氨綸布他今年就沒法撈金了。
“大家給這位小伙子鼓鼓掌。”
車間主任發(fā)話,現(xiàn)場立馬響起掌聲,只是因為就那么幾個人,丁點聲勢沒有。
稀稀拉拉的掌聲過后,江關(guān)看著路行遠道:“對了,你叫什么?”
江關(guān)問完,沒等路行遠開口,又道:“去我辦公室聊吧?!?p> 一車間的西北角落里,路行遠、李德江跟著江關(guān)進了一間小屋,隨后被安排坐在了一張四人座的木質(zhì)沙發(fā)上。
路行遠正打量辦公室中的陳列時,拿起辦公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的江關(guān),便開口問道:“你們要買多少氨綸布?”
路行遠當即回道:“金額大概一萬塊錢左右?!?p> 一萬塊錢的貨,是他結(jié)合自己和李德江兩人身上的現(xiàn)金算出的。
誠然,他個人身上也不止一萬塊,李德江家里也還有兩百多件束身裙存貨,只等夏天一到,便能變成現(xiàn)金。
但購買氨綸布只是花錢的第一環(huán),后面請人加工也得要錢。
“太少了,不過你今天幫了我忙,一萬塊就一萬塊吧?”
路行遠狐疑的望著江關(guān):“你能做的了主?”
不是他小瞧江關(guān)這個車間主任,一萬塊錢的業(yè)務也不大,但燕京紡織三廠畢竟是國營廠,說話做事可不是一兩個人說了算,何況還涉及到金錢。
“我也不瞞你,早在年前,我已經(jīng)跟上面領(lǐng)導簽了軍令狀,一年時間讓三廠營收翻倍,上面領(lǐng)導基本已經(jīng)同意。所以,你這個小事,我還是能做的了一些主的。”
江關(guān)笑瞇著講完,路行遠這才恍然大悟,他和李德江之所以被人當皮球踢來踢去,感情是沒找到正主。
路行遠起身伸手,笑道:“江廠長,那我們這,就算達成了合作意向?”
“一萬塊錢的合作意向?也算吧?!?p> 江關(guān)不置可否的頷首后,與路行遠輕輕一握。
兩人握手之際,江關(guān)微微笑道:“現(xiàn)在可以說說,你們想用氨綸布生產(chǎn)什么了吧。”
事情既然談妥,路行遠也不信這么大一個廠的廠長會食言。
因此,路行遠咧嘴一笑,解釋道:“江廠長,我也不瞞你,我們買氨綸布,是用來生產(chǎn)褲子的,你見多識廣,應該見過國外的那種彈性極佳的健美褲,我就準備生產(chǎn)那種褲子?!?p> 江關(guān)很是驚訝的看著面前的路行遠。
他不得不驚訝。
他從國外購買先進氨綸機,是因為堅信未來幾年,國內(nèi)的成衣制造材料,離不開更為高級的氨綸布。
而他的判斷,來源于十多年的紡織工作經(jīng)驗,和對市場的敏銳,以及與外界的接觸。
可沒想到,自己揣摩了很久的國內(nèi)成衣市場走向,竟然與這個臉上布滿青春氣息的年輕人不謀而合。
所以,江關(guān)很驚訝。
江關(guān)瞇眼看向路行遠:“你的廠叫什么?掛靠在哪個單位下面?”
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路行遠反而大大方方的一攤手:“我沒廠,更沒公司經(jīng)營權(quán),就是感覺找著了條好路,想掙點外快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p> 這年頭,打條子、倒賣東西賺錢的人海了去,路行遠不信江關(guān)就這么不食煙火,就這么喜歡干狗拿耗子的事。
江關(guān)抿了口茶,又把進了嘴里的茶葉嚼了嚼,隨后一口吐掉,認真道:“今天過后,我不認識你們,但你們的訂單,廠里接了。前提是要等廠里完成指標,才能做你們的活。最后,沒有欠條一說?!?p> 路行遠一臉微笑著起身:“多謝江廠長!”
隨后,他指著隨他起身的李德江,對江關(guān)道:“他叫李德江,以后全由他帶錢領(lǐng)貨?!?p> 江關(guān)點頭后,好奇道:“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路行遠指著自己:“我?我是學生??!”
紡織三廠的大門外,李德江激動的就差跪下給路行遠磕一個了。
那么大廠的廠長面前,路行遠不僅談笑自如,還一力促成了別人看來屁大點的業(yè)務合作。
他當時可是靜若寒蟬,一句話沒敢說啊。
而且,路行遠竟然連機器都會修。
對路行遠,李德江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心里佩服過后,李德江興奮道:“路哥,等今年咱們賺了錢,也開一家紡織廠,以后就不用寄人籬下了?!?p> 路行遠“唰”的一巴掌,拍在李德江的腦門上:“想啥呢?知道啥叫七上八下不?個體經(jīng)營企業(yè)招員工超過八個就是剝削,是資那個啥復辟懂不,你想坐牢自個去,我可不想。”
這會就想私人辦廠不是傻么,路行遠可沒那么缺心眼,東一下,西一下折騰點儲備金得了,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就是廁所點燈——找屎。
李德江委屈的撫摸著腦門:“我們也搞掛靠企業(yè)那一套不行么?”
“咦,你竟然曉得掛靠?不錯,不錯,看來平時還是看過一點新聞節(jié)目的?!?p> 驚訝過后,路行遠把李德江著實夸了一通,隨后才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掛靠經(jīng)營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掛靠企業(yè)的結(jié)局,要么歷經(jīng)艱辛成功脫離,要么就是多年所得,全部為別人做了嫁衣。所以啊,聽我的,咱們就老老實實悶聲發(fā)大財,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讓你當一回風口上的豬?!?p> 路行遠和李德江邊走邊聊,一路來到日化四廠的公交站牌。
他們回城的時間點,剛好卡在附近幾個國營大廠的下班時間,因此等公交的人有點多,他兩人便不自覺的就站到了人群邊緣,搶座位這事,兩人壓根沒想過,搶也搶不著。
“大飛,你去看看那兩個人長什么樣,尤其是個子高一些的那人。”日化四廠門口,與路行遠有過一面之緣的吳謙正著急的拍著身旁的小伙伴。
被叫大飛的小青年嘴上叼著煙:“謙哥,哪個?”
吳謙一指站在人群外的路行遠、李德江兩人,唾液橫飛道:“站在人群外的那兩個,快去,公交來了?!?p> “你tm長雞眼了,這么看人?”
一個流里流氣小青年伸長了脖子瞧路行遠,李德江罵了一句,依舊不解氣,擼袖子就要動手,與此同時,公交車車門大開,路行遠一拉想要干仗的李德江:“傻子,別管了,快上車,這是最后一班車。”
路行遠兩人硬擠上公交時,大飛也回到了吳謙身旁:“謙哥,看妥了,寸頭,濃眉大眼,臉皮子有些微黑?!?p> 吳謙點了點頭,感覺有些對上了人,又有些對不上:“你有看見這兩人從哪過來的?”
大飛往紡織廠的方向一指:“不就從那邊過來的?應該是紡織廠的員工吧?!?p> 他說完過后,悄沒聲息的往后退了兩步,與吳謙保持了約莫一米的安全距離。
他這位謙哥,自從家里摔倒,磕斷掉一顆門牙后,吐字不清不說,大聲說話,或者語氣激動時,那可真是唾液橫飛,離得近了,就跟洗了把臉似的。
“你干什么?”
“沒干什么啊?!毙⌒臋C被發(fā)現(xiàn),大飛一邊裝作漫不經(jīng)心,一邊討好道:“謙哥,要不我現(xiàn)在給你去紡織廠打聽打聽那兩人?”
吳謙嘴皮輕翹,冷笑道:“去吧,打聽不到東西的話,你每天下班后就守在那里吧。”
“媽的,惡心死我了。”
望著進了廠區(qū)的吳謙,大飛呸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隨后一邊拖著步伐往紡織廠走去,一邊恨恨道:“狗東西,你爸要不是副主任,老子一早把你另一顆牙也給打斷,狗仗人勢的東西!”
被人惦記,路行遠自然無從得知,吳謙這個人,更是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
因此,大年初八這天的晚間,路行遠是高高興興的到了燕科院的校門口。
今天這一天,對他來講也算有事者事竟成了。
“路行遠。”
“啊,誰?”
得意之時,突然被人喚出了名字,而且是女聲,聲音還是那么的空靈,那么的顫,那么的抖,就像鬼片里想要勾人魂魄的女鬼。
昏暗的燈光下,路行遠循著聲音過去,這才看清楚,學校門衛(wèi)室與花壇之間蜷縮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等他走近一看,路行遠差點哭成聲來:“梔枝?”
“不好意思啊路行遠,初六是我舅舅送我來的,所以沒能在約定好的地點等你,我是特意來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