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老秀才
此后幾日西門里周遭人影密集,縣尉、砦官、都頭一眾分別帶人沿道、林、河、山搜捕行兇匪人,但聲勢浩大卻無實獲,最終縣衙出了公告,言明賊人已逃往他地。
此日,全績?nèi)苏粘Hコ菛|學院讀書,鄉(xiāng)里土道上時??梢钥匆娨圩溲策?,算是縣府安撫人心的手段。
三人行至當初匪賊殺害徐保的地方,趙氏兄弟不由的加快了腳步,皆不愿再回憶此事。
全績則掃了幾眼土道上的污紅漬,那夜發(fā)生的一幕幕清晰浮現(xiàn)在腦中。
“五哥,快些走,要誤時辰了?!?p> “嗯,來了。”
全績大步追趕二人,道間微風吹拂幾根枯草落在了那污漬間。
半個時辰后,學院正門起了熱鬧。
舍中講書與一老秀才起了爭執(zhí),講書一臉鄙夷的抬手驅(qū)趕白襕衫老者:“你也是個讀書人,怎這般不要臉皮?”
“講書此言差矣,會稽名望創(chuàng)辦義舍,旨在匡助學子,學生討些趕考路費,怎就成了無禮之舉?”老秀才身后跟著兩位粗布短衫者,一人背書笈,一人持行杖,看似是老秀才的隨從。
“別人應(yīng)貢舉,兩三次不成也就罷了,你這三十年間來了六七遭,還好意思張口嗎?”講書第一次見這老秀才還是在學院讀書時,現(xiàn)如今他都當了十年講書,老秀才還在鍥而不舍的考科舉,且次次去春闈,都要來學院乞討一筆路費,儼然已經(jīng)將此事認作理所應(yīng)當。
“學生這第七次必中,旁人還沒這本事呢,等學生帶上狀元花,飲了瓊林宴,定忘不了學校資助之恩。”老秀才故作高聲,似乎想引來更多人看自己的笑話。
其實老秀才說的不錯,放在一般人身上確實沒有這個本事,趙宋的貢舉分為解試、省試、殿試,每三年一舉,從解試開始就不實行累名制,只要殿試未通過,便需從頭開始,三十年間能走七次臨安府的考生也算是個人物。
“學院無需你來感激,也不求你樹碑立像,你且去縣學討銀吧。”講書無奈擺手道。
會稽富豪的確會資助一些品學兼優(yōu),才識佳慧的人物,寄希望于他們考中進士,來反饋富豪,以求雙贏,但老秀才這種情況已經(jīng)讓富豪完全失望,斷不會擲錢于泥潭,而學院自我經(jīng)營尚且吃力,哪有閑錢資助考生?
“主人,要不算了吧?!北丑烹S從見學子越聚越多,不愿在此久留。
“稍等片刻,在下定能討來錢財?!崩闲悴艑﹄S從低語了一聲,完全不顧隨從怨念表情,大步登階繼道:“講書先生,這是千日之功怎可一日廢止,若學生高中,是念縣學之情,還是思學院舊恩?故而還請學院從一而終,幫學生一把。”
“呵,這是什么歪斜道理?柳秀才何故在此胡攪蠻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講書都被氣笑了,心嘆:平素極好顏面的一人今日怎耍起了無賴?
人群中趙氏兄弟的表情極為怪異,驚慌間夾帶恐懼,而全績則偷瞄那持杖隨從的穿著。
“五哥,怎么辦?”趙與莒在那負笈隨從開口的一瞬間便認出那人就是幾日前夜間劫道殺人的匪徒。
如此想來也就理得通了:一個到義學討錢的窮酸秀才哪來的隨從?這些悍匪真是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劫持趕考學子,怪不得能隱匿行蹤。
“大郎,快去告知巡道衙役,二郎,去請任齋長,你就躲在書舍,莫要走動。”全績向趙家兄弟叮囑了一句,長舒了一口氣,目光堅定的擠出人群,走向講書先生,一切安頓完畢,他只需盡力拖住二人即可。
趙與莒看了一眼全績的背影,快步跑向土道,心中越發(fā)佩服自家五哥,若讓趙與莒直面殺人者,他做不到,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跑快些,不負全績的囑托。
“劉講書,學生認為這位老先生所言有理,義學本為寒門開,怎可誤了他人的凌云志。”全績壓低聲音,佯裝沙啞,且說話間不看后方二人,一副論理的態(tài)度。
“此間哪有你言語的地方,都散了,回去讀書?!眲⒅v書怒斥道。
柳秀才一把抓住全績的衣袖,雙手抖得厲害,神情多是感激,就差落淚了:“小先生真乃在下知音,這天地間無人懂我呀!”
柳秀才這兩日屠刀懸頸,命在一線,好不容易找了聚眾交談的機會,但劉講書這酸腐不懂眼色,看不出自己表達的危殆。
直至全績出現(xiàn),間接救了柳秀才一命。
“這可趕巧了,后進與先生也是一見如故,先生哪里人?。俊比冎挥X得右臂被柳秀才抓的生疼,但還要裝作笑臉,繼續(xù)唱完這出戲。
“在下柳炳文,字予章,慶元府慈溪縣人氏,今歲五十有六,家有一子一女……”柳炳文將家中情況一一說明,甚至還與全績扯上了孫女,說要為二人保媒。
眾學子此番看得更起勁了,這就像瓦子里的戲劇一般,就差一出二人燒紙磕頭拜兄弟的曲目。
裝作隨從的二匪也看清了柳炳文浮夸的伎倆,知道他在拖延時間,隨即二匪對視了一眼,持杖者拱手對柳炳文說道:“主人,某和弟弟先去探路,待會來接主人?!?p> “好,好,速去?!绷囊宦牰艘刃须x去,心中慶幸萬分,連連點頭,而其余學子的目光都被柳、全吸引,沒有刻意去留意主仆之間的怪異。
“兩位老兄等一下?!比冄垡娨μ澮缓垼⒓窗情_柳炳文的手掌,大步走向二人,他在賭二匪不敢在眾目睽睽下動手殺人。
“小先生,有何事?”負笈匪徒?jīng)]有認出全績,態(tài)度仍作恭敬。
“兩位老兄,這前后都是官道,又無荒山野林,何必急行?待柳兄長得了錢財,爾等一同走吧。”全績語氣平靜,雙目毫無波瀾,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強烈的心跳聲,這是在玩命啊。
“賢弟不用勸阻,讓他們先行探路,在下隨后追趕便是?!绷男闹邪盗R了一聲全績不知死活,隨即連連擺手,且身形不敢向前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