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血戰(zhàn)（一）

　　“都說打仗的是些莽夫粗人，我看倒是未必。”柴遷將戰(zhàn)刀往桌上一丟，“每個人都領著這么多人，皇爺爺想要北上討伐金人，他們能不知道？一個個在那里裝糊涂，推來推去的，看得老子心累。”

　　不顧面前剛到軍帳的高源和吳憲一臉茫然，柴遷又吩咐道：“長話多說，朝廷那邊已經將岳將軍和種將軍改成岳大帥和種副帥了，咱們現(xiàn)在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御敵于外，這十來萬大軍是要北伐河東的?！?p>　　“我知道你們心中驚詫，但朝廷去歲便有些要北上的心思，只是礙于時局難以做出決斷罷了。”柴遷伸了個懶腰，“都說金人那邊的漢軍有不少暗中投靠了大周的，給咱們通風報信，咱這怎么就不能有幾個通金人的？做好了御敵的姿態(tài)，再突然轉變?yōu)楸狈?，雖然倉促，還容易引起軍卒嘩變，但也讓金人措手不及了不是？”

　　“這……不管朝廷是什么意思，卑職只管跟著校尉打仗殺敵便是?！眳菓棝]怎么讀過書，腦子里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也彎不起來，便直截了當?shù)貨_柴遷保證道。

　　高源自然也是如此，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營正，哪摻和得進這里頭？朝中諸事，自然有文武大臣們決斷，自己只需要帶著人往前沖，把朝廷下旨要殺的給殺光就行，別的考慮多了也是沒什么用的。

　　“這幾日好好準備，該操練的別落下了，目前軍中小官緊缺，咱這隊正一共就四個，到時候再進了那山林中恐怕難以掌控?！辈襁w咣咣地干下了一碗水，擦了擦嘴，“我還沒跟你們說呢吧，過幾日咱們和楊略楊將軍一起，再進到那山林之中，要備好弓弩和干糧……”

　　“這次人多，倒是不必擔心分散開來給金人各個擊破了。此行目的，就是殺光那山林之中能看見的所有金人，一個都不要放過。殺完之后，聽楊將軍指揮，伏于其中，待孟宗政、畢再遇、魏勝三位將軍帶著人從正面攻上去后，咱們就朝橫望放箭，亂其陣腳?！?p>　　“這是北伐的第一仗……那幫老兵子早就做好北上的準備，所以調整起來要比對面的金人容易許多的?！辈襁w盯著眼前的兩人道，“所以不必太過擔心，保住自己的命，那軍功簿上自然就會有咱們的名字?！?p>　　“明白。”兩人行了個軍禮，對視一眼，“那卑職先下去將這消息告訴兄弟們。”

　　“對了……記得選六個信得過的什長，升為隊正，多出來的什長空缺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辈襁w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可以退下。

　　兩人復行軍禮，慢步退出了軍帳。

　　“岳承澤、孟宗政、畢再遇、魏勝、狄放、吳啟功……”柴遷望著軍帳頂?shù)囊惶幤贫?，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名字。

　　前世北軍潰敗后，這六個人因為戰(zhàn)敗被貶黜、降職，但最終又憑借著在各地立下的軍功逐漸組成了后周各項軍政措施命令都繞不過去的利益集團，時人稱其為北黨，其勢力可見一斑。

　　……

　　橫望，金軍左軍副帥帳。

　　“這就是你拿來贖罪的功勞嗎？！”一聲暴喝從帳中傳出，守門的親衛(wèi)已經見慣不怪了。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會上演這樣的好戲，而好戲發(fā)生的時候又總是在軍報呈送進軍帳的下一刻，由不得外面聽著的人不多想。

　　“橫望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漢人進攻是因為什么，難道你不清楚嗎？”蕭可達沖著眼前有些無奈的胡都堇吼道，“是他們不敢，他們看到了蕭字大旗在軍營當中飄揚，他們不知道駐扎在這里的是我的兄長還是我本人，又或者什么人都沒有……所以他們不敢莽撞！”

　　“他們?yōu)槭裁床恢滥?？當然是他娘的……”蕭可達太過激動，吼得有些缺氧，“唯一能看得清橫望駐軍情況的那片山林上全都是我們的人，都是大帥引以為傲的女真兒郎，都是不怕死的金國勇士！他們在山林之中游走，才能不讓漢人看到這個地方的軍情和布防！”

　　見蕭可達說話有些亂了，邊上的陳圭接過話頭：“胡都堇將軍，山林中的斥候當真都聯(lián)系不上了嗎？”

　　“并非全部……”胡都堇嘆了口氣，“只是接二連三地發(fā)現(xiàn)了尸體，死得又都很是慘烈，所以不少士兵都不愿意再去山上了?！?p>　　“這樣一來……巡山的人更少，遇到周軍就沒辦法互相呼救，死得也就更快了……”陳圭搖了搖頭，也頗有些無語。

　　曾幾何時，騎在漢人頭上的女真人，竟然已經成了這幅模樣：膽小如鼠、懼怕生死、疏于防范，還總是高高在上。這真的是他們那滿萬不可敵的祖先的后代嗎？如果女真人大部都是如此的話，那漢人是不是有機會能給自己多爭得一些地位呢……

　　軍帳之中，幾個軍中大佬都各懷鬼胎，有的滿腔怒氣，有的想著推卸責任，有的卻想著是不是該找個機會跟南邊的漢人們牽個線、通個話，好在金國崩潰之后尋個好去處……

　　“據(jù)我們在漢人地界的一位細作傳信來報，漢人的皇帝已經頒布了圣旨，向我們宣戰(zhàn)了?！逼讨螅捒蛇_吐了口濁氣，沖帳內眾人說道。

　　“所以橫望必定成為他們北上要拿下的第一處，漢人有句俗語叫開門紅，想來一場惡戰(zhàn)是免不了的了……”蕭可達有些無力，“但之前沒有任何的風聲傳出，說漢人的皇帝想要北方的沃土，所以我們當前的準備多是為了南下，而非為了固守御敵?！?p>　　“這一變，倒是成了他們進攻，咱們防守了?！标惞缑嗣掳?。

　　“現(xiàn)在要做的，先是增派兵力，將山林奪回來；再加固城防，往外邊多派兩隊騎兵斥候，眼睛不能給漢人戳瞎了；最后整合全軍，加緊操練，恐怕漢人來攻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币姳娙私o不出什么好的建議，蕭可達只能用自己從軍多年的經驗來應對漢人的進攻了。

　　以往打仗也沒見過漢人的斥候這么兇的……

　　不提蕭可達在帥帳中猶自煩惱，這邊周軍的騎兵部隊已經先行出發(fā)，作為這個時代機動性最強的軍種，輕騎對于防范較輕的金人邊部的殺傷力是難以估計的，更何況兩支輕騎大部隊的領頭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騎將，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小口驛，金軍駐地。

　　小口驛雖為要處，但不知為何金人卻并未在此放置足量的兵力，只有不到兩千的金軍士兵還分散在了三處，讓查探到軍情的狄放有些難以置信。

　　“白送的功勞，咱可不嫌燙手?！钡曳泡p咳兩聲，將那副祖上傳下來的鬼面戴了上去，“傳我軍令，各部準備，對面金狗一共也就千余，咱三千好兒郎直接往上沖便是?！?p>　　“兄弟們，殺！”狄放長槍朝前一指，高聲喝道。

　　“沖啊！”

　　“一個也別放過！”

　　“女真狗賊，你老牛爺爺來了！”

　　……

　　駐守在小口驛的金軍偏將正在吃著軍卒從邊上林子里打到的野味，大火一烤，抹上些家鄉(xiāng)帶來的肉油，滋啦滋啦的響聲和撲鼻的香味很是誘人。

　　還沒等第一口肉咽下去，地面的微微震動讓從軍好幾年的偏將心中一怔，隨即便是一陣強過一陣的恐慌蔓延到了全身。

　　“敵襲！敵襲！”

　　此話一出，金軍的軍營就跟炸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多數(shù)金國士兵都沒什么被別人偷襲的經驗，吃著干糧就著肉湯，連兵甲武器都卸在了一邊，此時想要穿上已是沒辦法的了，只能抄起家伙四散開來，尋自家長官去。

　　一時間，混雜著女真、契丹、漢人和雜胡的駐軍士兵四下奔走，踩死踏暈的不計其數(shù)，就連百夫長都在混亂之中沒了一個，更別提那些經驗為零的新兵蛋子了。

　　偏將心下慌亂，眼前敵人騎兵的身影就在眼前，自己卻像無頭蒼蠅那般到處亂撞，指揮部隊什么的此時都被丟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唯一想著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兀那敵將，哪里逃！”

　　狄放的暴喝從身后響起，其聲如雷，嚇得本已經準備踹馬腹逃命的偏將渾身僵硬，死亡的氣息從腳底直接沖到了天靈蓋。

　　不等他做出反應，一柄長槍便從他的胸口處穿出，帶起了一陣血蓬，其力道之大竟將已經半死不活的偏將從馬背上舉了起來，被槍身卡著朝前沖去，狠狠地釘在了一棵大樹的樹干上。

　　旭日當空，猶自怒吼的狄放和被釘在樹上垂死掙扎卻沒辦法下來的偏將，形成了這次突襲戰(zhàn)中最為震撼的一幅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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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放為將，戰(zhàn)功紛紛。帶銅面具，所向吸魂。朝野名重，面涅猶存。——《廣名將傳》黃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