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5章 血色黃昏
小武擔憂的問，“月桑，你還好嗎？”
凱哥候著腰，地下找了一圈，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只剩空瓶了，罵了聲“我操”。
明月桑安靜的凝視著前方。
迦南好奇他在看什么，發(fā)現(xiàn)他其實什么都沒看，但仿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半響，他輕輕的說：“那天我也在現(xiàn)場?！?p> 瑤大個咋舌問：“現(xiàn)場？世界賽現(xiàn)場嗎？
明月桑滿眼都是幽遠的回憶：“天好紅啊，跟他媽在淌血一樣?！?p> 迦南的心猛地一抽。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畫面，那個血光如注的黃昏。
他剛想開口制止，沒想到耳邊聽到“砰”地一聲，爆裂作響。
迦南回頭望去，見到凱哥好不容易找到一瓶沒開的啤酒，此時已經(jīng)被摔爛了。
大家都有些被嚇到，齊齊抖擻了一下脊梁。
凱哥一臉余怒未消，轉(zhuǎn)過頭去，正好對上明月桑的眼睛。
沉默半響，他低聲說：“兄弟，喝酒吧。真的別說了?！?p> 凱哥眼中幾分懇求的意思，看的迦南心頭一陣發(fā)疼。
然后是沉默。
措手不及的沉默。
死一樣的沉默。
明月桑溫和的注視著他，沒有吱聲。
黃毛呆住了。
他東看看，西看看，過了老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道：“為什么別說呢？”
明月桑臉色溫和的回答道：“因為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他們都知道了。”
說完，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想起記憶里的血色黃昏。
下午一點半開始的總決賽，從十二點多開始體育館的檢票通道便已經(jīng)人滿為患。
記憶中，這是唯一一次中午開打的世界賽。
據(jù)小道消息說，是因為中國這邊提前替夢之隊安排好了大型的慶功宴，特地留在了晚上。
所以一改世界賽的時間表，把決賽的時間提早到了中午。
望著前后水泄不通的人潮，明月桑忍不住在心底感嘆，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人。
其實并不能怪國人似火的熱情。
畢竟L O L世界賽打了七年，這還是第一次落戶在中國。
明月桑喜歡七這個數(shù)字，覺得包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性在里面。
等待入場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在津津樂道今年那個男人所創(chuàng)下的記錄。
德瑪西亞杯冠軍。
春決冠軍。
季后賽冠軍。
季中賽冠軍。
洲際賽冠軍。
亞運會冠軍。
只差一個世界賽的冠軍，將完成大滿貫的七之奇跡。
神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花了七天。
在《英雄聯(lián)盟》的第七年，那個男人將用七個冠軍創(chuàng)造新的紀元。
只要稍微想一想，明月桑都忍不住有些小激動呢。
但最讓人激動的，還是今晚他將親眼目睹這一切。
他會與神同在，見證神的國度降臨到這片大地上。
明月桑拿著票根，進場找到了位置。
沒一會兒，一對情侶在他的身旁坐下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
女生體型其實只能稱作微胖，但身旁的男友太瘦弱，就把她襯得格外的富態(tài)了。
兩人一路走來時便拌嘴個不停，坐下后也不歇停。
不過女孩眉角處聞著的一個新月的刺青，倒是讓明月桑印象深刻，覺得這姑娘挺酷的。
開幕儀式開始了，明月桑把目光放到了中央巨大的舞臺上。
歌舞秀讓人看的直打呵欠，但尾聲時一條從天空翱翔而過的3D投影巨龍，引發(fā)了觀眾席一陣激烈的歡呼，掀起了現(xiàn)場第一個小高潮。
明月桑感到大腿處傳來一陣瘙癢，回頭望去，原來是女孩捧在懷里的爆米花桶傾了過來，灑落了一些到自己的褲管上。
女孩連忙充滿歉意的沖明月桑笑了笑。
明月桑其實覺得無所謂，倒是她男友朝堆成小山高的爆米花一指，開始發(fā)難道：“搞這么大一桶，你是打算吃到過年，還是準備拿去批發(fā)去賣啊？”
兩人又開始拌嘴起來。
明月桑聽著并不覺得吵，倒覺得挺有趣的。
隨后，滿場的喧嘩聲一下子壓低了不少。
比賽要開始了。
輪到雙方的選手亮相了。
等到神話那邊的人一登場，滿場開始尖叫“鼠”的名字。
聽聲音分辨，大多都是女孩子。
明月桑順著聲源望去，一眼就看見了前排一群舉著“神話”燈牌的妹子們。
這時身旁的女孩也興奮道：“鼠好可愛??！本人比鏡頭上還卡哇咿哦?！?p> 她的男友回了一句：“漢奸！”
女孩橫眉冷眼剛要發(fā)作，便被排山倒海的掌聲給淹沒了。
明月桑稍稍松了口氣。
因為曾經(jīng)貓在韓國主場作戰(zhàn)時，遭到過冷場和噓聲的待遇。
所以在世界賽開始前，就有人在網(wǎng)上號召，到時候咱們也給棒子們整活。
不過噓聲這么傷陰德的事，咱們這樣的大國風范者真干不出來。
要不然神話登場時，大家就保持肅靜吧。
這個帖子熱度還挺高的。
但明月桑真心覺得這么干太小家子氣了。
本來他剛才還是真擔心冷場的一幕發(fā)生。
好在是主持人介紹完神話的隊員后，大家還是毫不吝嗇的獻上了熱烈的掌聲。
明月桑覺得這才像樣，符合強者的風范。
終于輪到夢之隊登場。
突然爆炸出的猶如驚雷般的歡呼聲，差點沒讓明月桑當場去世。
明明是五個人的游戲，但大家只叫“貓”的名字。
環(huán)視一圈，身邊的每個觀眾幾乎都扯著嗓子加入了這場狂歡當中。
只有明月桑和隔壁的女孩是異類。
明月桑沒有叫，是覺得自己不必來錦上添花。
不過看那個女孩緊緊的把嘴抿成一條直線，一臉不屑的模樣……估計是在和身邊叫到面紅耳赤的男朋友嘔氣吧。
經(jīng)過短暫的狂歡過后，整間體育場很快便冷場下來。
因為主持人并沒有像一一介紹神話隊員那樣，來介紹夢之隊。
而是緊急宣布由于技術(shù)原因，比賽將延遲開始。
一時間觀眾席里開始怨聲載道。
直到大屏幕播放出紀錄片，這稍稍平息了下來。
紀錄片里先是盤點神話建隊以來的光輝歷史，制霸賽場一千天，一度被稱為不可戰(zhàn)勝的王朝。
說是戰(zhàn)隊的紀錄片，但鏡頭基本只給了鼠一個人。
然后就開始介紹夢之隊了。
不得不說官方整的一手好活，說是紀錄片，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我們是冠軍！
我們又是冠軍！
我們還是冠軍！
觀眾席們跟著大屏上的節(jié)奏，開始齊聲高喊起那一句圣經(jīng)。
臺上的三位解說回味起LP L一路走來的不易，開始對今晚的比賽營造期待感。
去年鼠在國內(nèi)慘遭滑鐵盧，今年演繹了王者歸來的劇本。
而貓在連奪兩屆世界冠軍后，更是如入無人之境，包攬了全年賽事能拿到的所有冠軍。
無論誰輸誰贏，今晚的比賽都將注定載入史冊的。
不過最讓人期待的還是，兩位在電競界出道即巔峰的天才少年，在《英雄聯(lián)盟》世界賽的第七個年頭，時隔七百多天，將再一次上演神之對決。
原本以為紀錄片播完，比賽就該開始了。
沒想到三位解說還在臺上口若懸河的喋喋不休。
聽他們分析兩隊的戰(zhàn)況，一開始還覺得挺有趣的，但后來漸漸開始重復。
觀眾們不由得開始浮躁起來。
有人罵道：“什么破爛機器，要調(diào)試這么久？”
“根本就不是機器的原因。你沒發(fā)現(xiàn)剛才夢之隊上臺時都沒給鏡頭嗎？別人說是貓還沒到！”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我看見上臺的是五個人啊！”
“前排的哥們都已經(jīng)實錘了，剛才上去的是小師弟，沒見到貓的人！”
一開始，明月桑還覺得這樣的論調(diào)不靠譜。
貓雖然叛逆的一些，但無論如何不可能在這么關(guān)鍵的日子遲到啊。
但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就算再離譜，明月桑也不得不開始漸漸相信這個說法。
臺上的三位解說還在口若懸河的喋喋不休。
不過他們現(xiàn)在說的已經(jīng)不是游戲的內(nèi)容，因為早他媽就說干了。
聽著解說們在臺上聊起最近上映的一部大熱影片時，觀眾席里抱怨的聲音越來越響。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花了幾千塊，不是聽他們解讀電影的！”
“我看解說也純屬無奈啊，貓一直沒來，他們有什么辦法。”
“貓昨晚是嗨大了嗎？總決賽都能遲到！”
“這小子干這種事又不是第一回了，去年的春決還不是遲到了兩個小時，到最后一刻才登場！”
“我他媽的怎么感到那么不安呢！”
大家都明白這個“不安”是什么。
那場春決遲到后，貓打出了職業(yè)生涯有史以來最臭的一場比賽。
明月桑原本堅定不移的信心，此時也忍不住開始動搖了。
該不會……貓會重蹈上一次的覆轍吧？
這個念頭剛從明月桑腦海中閃過，他就立刻使勁搖了搖頭，把它驅(qū)散開。
絕對不會的！
越是艱難的時刻，越是要堅守信仰。
明月桑之所以能有今天，憑的就是一個對貓的“信”字。
像最虔誠的信徒對待神那樣的信。
不知過了多久，觀眾們說都說累了，滿場只剩下倦怠的呵欠聲和抱怨的嘟囔聲。
明月桑朝身旁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女孩懷里的那桶“打算吃到過年”的爆米花已經(jīng)見底了。
突然之間，一陣腳步聲踏碎了全場死水一樣的氛圍。
明月桑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本來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隨后，便發(fā)現(xiàn)并沒有聽錯。
因為在這陣腳步聲響起時，十萬人的體育場在一瞬之間變得空前的寂靜。
別說小跑的腳步，簡直就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于是明月桑也就知道了，在動靜響起的一刻，全場十萬人都和自己一樣，屏息凝神起來。
緊跟著，一個穿過暗門朝舞臺奔去的身影，點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明月桑忍不住開始喘起粗氣來。
一模一樣……和去年春決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大家本來都要放棄了，但在最后的時刻，那個男人還是回來了！
觀眾間再次席卷起一陣喧嘩。
大家彼此在相互詢問：“來了嗎？”
隨著臺上解說起死回生般一聲興奮的大叫“來了”，明月桑猛地嚇了一跳，直感到有什么東西爆炸了。
那是十萬噸火藥爆炸時才會發(fā)出的聲響。
不過在轉(zhuǎn)念間，明月桑便反應(yīng)過來。
不是爆炸……這不是爆炸，是吶喊！
明月桑真的驚呆了。
那絕對是他有生之年見過最震撼的畫面，沒有之一。
他看到全場十萬名觀眾，“唰”地一下全站了起來，對著奔向舞臺那個人影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吶喊。
是那樣山崩地裂的吶喊聲。
是十萬個人同時高呼同一個名字的聲音。
明月桑一邊站著，一邊忍不住握緊了扶椅的把手。
因為聲浪一波又一波的從身后排山倒海壓過來。
一波還強過一波。
他真的擔心一個站不穩(wěn)，就被這樣的聲浪給掀出去了。
明月桑眼角的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身旁的小兩口也站了起來。
這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們同聲同氣，緊緊的握緊手，一塊喊到面紅耳赤，聲嘶力竭。
明月桑說不清是為什么，直感到一陣沖鼻的酸。
隨后他也學著身邊人的姿勢，雙手握拳，躬腰候背，用盡所有的力氣，跟著十萬名戰(zhàn)友們，將那個名字大聲的叫了出來——
“貓！”
可是出現(xiàn)在舞臺中央巨屏上的畫面，一下子澆滅了沸騰的觀眾席。
因為出現(xiàn)在上面的不是貓，而是一個戴著金絲眼眶娃娃臉的中年男人。
明月桑知道，那是拳頭的大股東，也是剛剛蟬聯(lián)了中國首富的馬小明。
他先是對著觀眾們鞠了一躬，隨后面色嚴肅道：“夢之隊放棄使用替補中單選手上場，為貓爭取了兩個小時的寬限時間?！?p> 說完這段后，馬小明再次朝觀眾們鞠了一個躬，起身之后，他抬手扶了扶鼻上的金絲框眼鏡。
看到這兒，明月桑不禁心頭一緊，意識到可能有不好的事發(fā)生了。
沉默片刻后，馬小明向苦等的觀眾表示歉意，同時宣布裁判團最終的商議結(jié)果，由于貓并沒有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到場，判夢之隊主動棄權(quán)。
說完這些后，馬小明再一次鞠躬，隨后退場。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臺上的解說用近乎沙啞的聲調(diào)，顫抖的宣布道：“恭喜神話戰(zhàn)隊三比零拿下本屆世界冠軍！”
沒有尖叫。沒有歡呼。沒有掌聲。
臺下每位觀眾的臉上都充滿了深深地錯愕不解。
那時候明月桑和所有的中國觀眾一樣，以為貓這次缺席只是個意外。
沒有人會想到，這名天才少年竟會像當年毫無征兆的橫空出世那樣消失不見，如同人間蒸發(fā)。
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
貓這個名字從此在國人心中成了一道碰不得的疤，一道解不開的謎。
那天明月桑在座位上怔了好久，等緩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人都走光了。
他抬頭望去，看著舞臺上夢之隊的四名成員和替補中單對著空蕩蕩的座次，對著背離他們而去的觀眾，一次又一次，深深的，彎腰鞠躬。
除了自己，根本沒人愿意回過頭看他們一眼。
明月桑跟在排成長龍的出場隊伍后面，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感覺像是過去了一個漫長的世紀，其實也才七點鐘不到。
明月桑悵若有失的抬頭望去一眼，畫面便從此在他腦海中深深地扎根。
是這樣血光如注的天空，一個紅的不詳，紅的像在淌血的黃昏，前邊是默默離場的觀眾們決絕的背影。
后來許多年里明月桑時常會想，如果這些觀眾們知道，從此以后，世界上將再也沒有貓這個人，那么出事以后網(wǎng)上的罵聲會不會少一些？
如果這些人知道，這個亞軍將是中國電競最后的輝煌，他們會不會也和自己一樣，停下步子來看一眼。
深深地，多看一眼。
觀眾們一次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