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多囡的憤怒不是大吼大叫,也不是大吵大嚷,而是平平靜靜。
就像細(xì)雨過后的深秋,寂寥卻滿是刺骨的冷意:“我生孩子那次,疼得整個人滿床打滾,腦海里想著死也比這容易的多時,你不僅沒說你辛苦了,而且還坐在旁邊打游戲,最后還來了句,女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怎么就不見別的女人這樣要死要活的?!?p> 傅興寒張口結(jié)舌,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事,說過這樣的話。
代多囡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復(fù)又翹起唇畔,帶著無限的嘲諷:“我生完孩子,**漲地跟個皮球似的,疼得根本無法入睡,醫(yī)生說需要家人按摩,你倒好,直接回家睡大覺去了。”
傅興寒覺得有些難堪,這樣的事,代多囡居然也拿出來說道,簡直丟完了他的臉。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必須要阻止代多囡,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不然,還不知道會說出什么更讓人不堪的話來。
可他沒有占得先機(jī),代多囡先他一步說了出來:“當(dāng)時你媽在照顧我,可你不明白,在那個時候我最需要的是你,而不是你媽。”
她的神情驟然變得頹敗,頹敗中夾雜著一絲怨氣:“因為你媽是長輩,所以我不好意思讓她幫我按摩那漲地硬邦邦地仿佛是一塊石頭似的**。”
“更重要的是,你不會像你媽一樣,一邊怪我沒有奶水,餓著孩子了,一邊又給孩子沖奶粉,不讓吸食母乳。連大夫都說,孩子吸食母乳的時間最起碼要一個小時,可你媽倒好,坐在我旁邊,眼巴巴地瞧著我給孩子喂母乳,還沒兩分鐘,就開始絮絮叨叨,問我,你是不是沒奶呀,要不就給孩子沖奶粉吧?!?p> “這也就罷了,居然還怪我給孩子用了尿不濕,說什么尿布比尿不濕好,整的寶寶睡不好,我也睡不好。我不太想吃飯,你媽就會說不吃飯沒有奶水,實在不想吃了,你媽就用一種嫌棄的眼神瞧著我,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在說我很矯情??傊痪湓捑褪?,我是新手媽媽,哪哪都不好也不對。在醫(yī)院呆了幾天,我便睜著眼睛躺了幾天?!?p> 代多囡就像是要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埋怨統(tǒng)統(tǒng)都倒出來一般:“我一直安慰自己,出院就好了,出院就好了??沙隽嗽?,坐月子你媽還是這樣,甚至孩子一拉稀,你媽就會說是我的母乳太涼了,可她完全沒有責(zé)怪自己給剛出院的我吃了涼食?!?p> “后來,我安慰自己,出了月子就好了。可我想的似乎有些簡單了,出了月子,你媽依然還是老樣子,只要你跟你爸不在家,我吃的就是剩飯,而且還是自己動手熱的。幾個月過去了,你媽依然是這樣,簡直煩透了。”
代多囡話頭一轉(zhuǎn),說道:“我知道你媽是長輩,我不能不尊重她,也不能編排她的是非。可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快要抑郁,快要瘋掉了,甚至有過那么一瞬間,我都想要帶著孩子從樓上跳下去?!?p> 傅興寒驚詫至極,代多囡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這些,只是有時候他會看到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掉眼淚,問她怎么了,她只說沒事。
忽然,傅興寒的瞳孔猛地一縮,在這樣的冷天里,他身上竟也滲出了汗液。
他想代多囡或許是說過的,不過都只是隱晦地提了一下,她還說過,她怕她會得上抑郁癥。
當(dāng)時的他認(rèn)為,代多囡只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吃喝都有人伺候,還不用上班,不用考慮任何事情,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于是,他一笑了之。
再后來,就沒聽代多囡說起過了。
可現(xiàn)在,他又聽她說起了:“那個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等到晚上你下班。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了,可一但我稍微的跟你提起這些,你就會說,媽那都是為了你和孩子好,有什么可抱怨的?!?p> 代多囡瞧著臉色有些微微發(fā)白的傅興寒,眼神漸漸飄忽起來,仿佛是透過此刻的傅興寒在望著曾經(jīng)的傅興寒。
她的聲音有些輕:“傅興寒,在生孩子之前,不論怎樣,我從未對你寒心過,可在生了孩子之后,我忽然就對你有些寒心?!?p>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藏著一絲釋然:“你一定能體會到那種有人一直在你耳邊嘮叨并讓你感到不舒服的感覺,因為每次我嘮叨你并讓你不舒服的時候,你就會一臉的嫌棄和不耐煩。”
代多囡說到這里,旁邊婆婆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不好看來形容了,她也不管這里適不適合說家長里短,就脫口而出:“多囡,你可要有良心,我伺候你月子,幫你帶孩子,我對你可不薄。”
代多囡還在笑,笑得很平靜,她道:“我即沒有夸夸其談,也沒有夸大其詞,只是平鋪直述,僅此而已?!?p> 她定定地盯著婆婆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至于伺候月子,我愛吃的沒有,不愛吃的倒是天天有。而你口中所說的帶孩子,當(dāng)時的我實在是想不通,你為什么既不想讓他靠近我,也不怎么想讓他吃母乳,即使他哭的撕心裂肺,也不愿意給我抱,可后來,我明白了?!?p> 她的眼眸中乍然劃過一道銳光,順帶著語氣也變得凌厲起來:“你到底是想幫我?guī)Ш⒆?,還是根本就是你的控制欲在作祟,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p> 婆婆仿似根本無從辯解似的,看看代多囡,再看看傅興寒,看著看著,突然伏在傅興寒的胳膊上哭起來。
聲音不大不小。
但,很委屈。
一直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隊長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轉(zhuǎn)身想要往商場內(nèi)走去。
他認(rèn)為自己很有必要打個電話確認(rèn)一下孩子的情況,看這夫妻倆的樣子,怕是一時半會還解決不了。也罷,夫妻之間的事越早解決越好,否則,沉積的時間久了,便會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隨時隨地都會爆炸。
但他前進(jìn)的步伐被人阻止了,是郝仁拉住了他的胳膊。
隊長回頭意外地看著滿臉焦急的郝仁,又看看其他人,心想,旁人看起來都比這夫妻倆著急呢。
他哼笑了一聲,說道:“我要去小便,你要不要一起來?”
郝仁愣了一瞬,然后瞧了一眼盯著傅興寒的代多囡,說道:“好啊?!?p> 代多囡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可她并不關(guān)心他們是不是要小便,只要不是關(guān)于希望的,隨便他們是要小便還是要大便。
而傅興寒也不關(guān)心他們要去干什么,他只知道不能再讓代多囡那樣編排自己的母親了,那是把他從小拉扯大的女人。
于是,代多囡眼睜睜地瞧著傅興寒的臉色由蒼白漸漸地沉了下去。
她嘴角微揚,裹挾著譏嘲。
這便是她婆婆的聰明之處。
可惜她看清的太晚,也明白的太晚。
她永遠(yuǎn)忘不掉那一次,那幾乎是她思想開悟的轉(zhuǎn)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