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策(上)(5000)
洛陽雖破,但是最先攻占這里的王鎮(zhèn)惡也算有眼力見,派人打掃了洛陽皇宮,劉裕一行人便住在了里面。
洛陽宮城在東漢時分南宮和北宮,分別位于洛陽城南北,中間距離為七里,用復(fù)道將兩宮連接起來。
而到了東漢末年,董卓這個老熟人一把火燒了洛陽,皇宮自然也是燒了個一干二凈。
直到魏武帝曹操迎回漢獻(xiàn)帝,也只重建了洛陽北宮,南宮就此遺棄。
洛陽北宮歷經(jīng)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兩代人的修繕,這才逐漸有了皇家氣派。
之后便是百年前作為西晉國都的洛陽被前趙軍隊攻陷,皇宮又受了一番摧殘,只能通過個別一些建筑殘棟來想象當(dāng)年的碧瓦朱檐。
所以劉裕一行人雖然只是臣子,住在皇宮里也不構(gòu)成失禮的罪名。
劉義真也被分配到一間小院子,聽說是當(dāng)年晉武帝嬪妃住過的地方,但此時沒了器物裝飾,和一般的房子也沒什么差別。(晉武帝他老人家有一萬妃子,堪稱古代皇帝之最,妃子住的地方小點也是情有可原。)
劉義真住進(jìn)小院子,才發(fā)現(xiàn)里面早已有人等待。
三個披甲大漢和一個女婢。
“公子,我等奉大帥之命前來侍奉公子,任憑公子差遣?!?p> 劉義真一問才知道這是劉裕早早安排過來侍奉他的人。
不知道劉裕是不是故意的,女婢給他安排的是一個黃臉老婦,喚作吳娘。
她的手被繁重的粗活給磨出了道道厚繭,看著又可怕又可憐。
眼里也盡是唯諾,讓劉義真都不太敢搭話。
但唯一確定的是——劉義真紅袖添香的幻想破滅了。
而三名壯漢卻都是北府軍精銳,劉裕親兵,算得上是劉裕嫡系中的嫡系。
想想也是,劉裕不會把自己兒子的安危交到別人手上。
三人居然還是一家人,分別叫沈大、沈三、沈五。
劉義真笑著調(diào)侃:“你們還有兄弟叫沈二和沈四吧?!?p> 看起來年紀(jì)最小的沈五憨憨的笑起來:“回公子,還真有!我二哥十幾年前就死在荊州了,四哥幾年前隨大帥打燕國的時候不小心得病了,也死了?!?p> 劉義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老五!”
沈大對著沈五一聲怒喝,沈五似乎很畏懼自己的大哥,就不再說話。
劉義真掃過三人的臉,三人長相各異,要是不說真的看不出來三人是兄弟。
年紀(jì)最大是沈大頭上已經(jīng)生了白發(fā),沈三的臉上也有些溝壑,只有沈五看著正是精壯的年齡。
似乎是察覺劉義真的目光盯著他的白發(fā)。
沈大對著劉義真屈身一拱手:“公子,我和老三雖然已經(jīng)老邁,但絕對誓死保護(hù)公子安全!”
劉義真連忙扶住沈大。
劉義真又望向沈三:“這位兄弟不愛說話?”
沈三搖了搖頭,張開了自己的嘴巴,里面空無一物。
沈大解釋道:“老三性直,年輕的時候嘴巴也不太干凈,有次得罪了一個世家公子,被那公子的侍衛(wèi)砍了舌頭?!?p> 劉義真再次無言。
看著這些上了歲數(shù)的老兵,劉義真心頭一時間有些發(fā)堵。
萬千感慨最后只化為一句:“以后就拜托你們了?!?p> “愿為公子赴湯蹈火!”
沈家三兄弟齊齊下跪,讓劉義真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既然做了我的親衛(wèi),那我就立個規(guī)矩,別見到我就跪來跪去的。”
被三個老兵跪拜,劉義真心里是真的擔(dān)當(dāng)不起。
“這...”
沈大有些遲疑。
“行了,就這樣,再說了,你們跪來跪去的,萬一這個時候有刺客出現(xiàn)你們都來不及反應(yīng),反而影響不好。”
這下沈五不干了,他似乎天生就有股牛勁,硬是反駁起劉義真來。
“公子未免太小覷我的本事了,我給你表演一下!”
眼看沈五較起真來,沈大又瞪著眼睛想要呵斥,卻被劉義真拉住。
只見沈五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幾人就這么尷尬的在小院里大眼瞪小眼。
突然。
風(fēng)動。
葉落。
沈五瞬間暴起,行云流水的抽出腰間別著的長刀,沒有多余的動作,斜斜向上揮動。
收刀。
葉斷。
劉義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
要不是再三確認(rèn)了這是真實的世界,他還以為穿越到武俠世界了!
不同的是沒有那種花里胡哨的武功招式,只有堪稱人類極限的反應(yīng)速度與動作。
劉義真感慨道:“真虎士也!”
沈五雖然給劉義真上了一課,但是這個時代真正的戰(zhàn)力天花板還是他老爹劉裕。
他是唯一一個在正史上記載能一個人追著一千人砍的猛男!
雖然有夸大因素,但還是能看出這個時代的軍人絕不是只會簡單的花架子,他們是真正將自己訓(xùn)練到一種極高水平的格斗家。
劉義真一念至此,頓時感覺自己的安全有了極大的保障。
至少在洛陽城內(nèi)自己應(yīng)該不會有生命之危了。
晚上。
劉義真的晚餐是一小鼎肉粥,清香的粟米混合著動物油脂的芳香,使得劉義真胃口大口,稀里嘩啦就干完了一碗。
正要吃第二碗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沈大他們居然還在吃著干巴巴的軍糧。
他們作為親衛(wèi),軍糧和一般士卒不一樣,每天也有著肉干,但依舊是難以下咽。
“沈大?!?p> 正嚼著干糧的沈大一聽劉義真叫他瞬間丟下糧食,起身站好。
沒想到劉義真上前撿起沈大丟下的軍糧放在懷里,親自從小鼎中盛了一碗肉粥放在沈大手里。
“公子,這...”
沈大有些不知所措,劉義真連忙握緊他的手:“小心別灑了!我也就這么一點,肉粥你吃一碗后給吳娘也送一碗過去,剩下的讓你兩個弟弟分了?!?p> “公子,使不得!”
劉義真瞬間變臉:“怎么?本公子的話不管用了?”
沈大這才顫抖的端起肉粥大口送入肚中。
“嗯,出去吧,這幾天天天行軍,你們也早些歇息?!?p> 說罷劉義真就吹滅了油燈,直接毫無顧忌的四肢攤平躺在了床榻上。
沈大小心的端起盛粥的小鼎悄悄帶上門。
“大哥,你端的是什么東西?聞起來好香?!?p> 憨態(tài)可掬的沈五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沈大身旁,眼珠子直勾勾盯著沈大手中的小鼎。
“這是公子賞下的肉羹,讓我分與你們?!?p> 沈五一聽,眼疾手快的就要去接小鼎,卻被沈大一腳踹出幾米遠(yuǎn)。
看著沈五委屈的眼神,沈大罵道:“公子說了先分給吳娘一碗,你這憨貨難不成想連鼎端了?”
“嘿嘿?!?p> 沈五心虛的撓了撓頭。
沈大端著碗給到吳娘的時候,吳娘先是驚駭,后是推辭,直到沈大再三強(qiáng)調(diào)是公子的意思,吳娘才敢接受。
剩下的自然被沈三和沈五分食。
沈五吃到最后,直接把小鼎抱起來,伸出舌頭,將小鼎舔了個底朝天,這才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震山響的飽嗝。
“你個憨貨!公子入睡了,你給我輕點!小心得罪了公子出來治你的罪!”
沈大怒視著沈五,大有掐死他的心情。
沈五嘿嘿直笑:“我看公子是個好人,不會的,大哥你少唬我?!?p> 沈大也有些唏噓:“是啊,公子是個好人?!?p> 他想起來早年間和劉裕一起征戰(zhàn)于沙場的時候。
那時候劉裕和劉義真一樣,對他們這些老兄弟也是無微不至,仁至義盡。
“大帥與公子,都是難得的好人,所以你們聽清楚了,決不能讓公子掉一根寒毛!”
沈大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堅定。
沈三與沈五也右手捶胸,剛才還嬉鬧的三人身上猛然爆發(fā)起一股寒冷的殺氣。
三人都是粗人,不知道什么“以烈士報君”的場面話。
他們只知道,人要懂得報恩。
而且。
好人,
在這個世界,本不應(yīng)該受到傷害。
——————
劉義真睡得很香。
他夢到了自己還是那個混吃等死的剛畢業(yè)大學(xué)生,沒有夢想,沒有追求。
一個月領(lǐng)著三千多的工資,買不起房,結(jié)不起婚,甚至連病都生不起。
除了有個不怎么費(fèi)錢的愛好——歷史,他都不知道自己和一個機(jī)器有什么區(qū)別。
接著他又夢見了自己身著戰(zhàn)甲,被一伙面目猙獰的胡人逼到絕路,他能看清每個人的眸子,他們舉著長矛刺在了劉義真胸膛,放聲大笑。
而劉義真的身體也開始逐漸冰冷。
“呼!”
劉義真這才驚醒,發(fā)覺是一場夢時又悵然若失。
無論怎樣,還是和平盛世最好啊。
寧為太平犬,不當(dāng)亂世人。
前世自己雖然活的不怎么樣,但這個亂世似乎更糟。
就在劉義真發(fā)著感慨,卻發(fā)現(xiàn)四肢有些僵硬。
大意了!
北方天冷,自己昨天睡覺貌似沒蓋被子?
怪不得夢見自己“涼了”。
費(fèi)勁的活動著有些疼痛的四肢掙扎著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沈家三兄弟已經(jīng)早早在院子里訓(xùn)練。
“公子!”
三人見劉義真出門,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
劉義真的身子還是有些僵硬寒冷,看著沈家三兄弟的頭上卻是冒著白霧,當(dāng)下靈機(jī)一動。
“你們從今往后便帶著我一起訓(xùn)練吧?!?p> 三人倒是沒有拒絕,因為劉裕平日早上也要活動一下筋骨,他們這些親兵早已習(xí)以為常。
劉義真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看了看沈家三兄弟那結(jié)實的肌肉,下定決心要好好鍛煉,早日解鎖“猛男”成就。
理想很豐滿。
現(xiàn)實一如既往的會毒打你。
劉義真在熱身階段,一不小心就拉了胯。
這不是比喻。
是真的拉了胯...
劉義真信心滿滿的要給三兄弟演示一下自己在運(yùn)動會上看到的運(yùn)動健兒們拉伸時的動作。
一個壓腿,扯大了沒收回來,劉義真的臉色就變得異常痛苦。
仔細(xì)檢查了一下,應(yīng)該是拉了筋。
于是剛出門不到三分鐘到劉義真有被沈大抬進(jìn)了屋子。
劉義真臉對著枕頭,咸魚狀的趴在床上,感覺自己已經(jīng)社死了。
雖然沈大沒說話,但是沈五那個憨憨剛才的表情分明在說——
就這?
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和憨憨計較。
不過如果可以,他還是想換個地球重新生活。
屋漏偏逢連夜雨。
“公子,王弘王公在外面求見?!?p> 劉義真此時大腿劇痛,但王弘來見他他又怎么好不見?
忍疼掙扎著起來坐在床榻邊,劉義真齜牙咧嘴的說道:“讓王公進(jìn)來吧?!?p> 王弘出身于瑯琊王氏。
就是那個王與馬共天下的王氏。
他的曾爺爺是東晉宰相。
他爺爺是東晉中領(lǐng)軍。
他爹是東晉司徒。
王弘現(xiàn)在自己的官職就有瑯邪王大司馬從事中郎、寧遠(yuǎn)將軍、瑯邪內(nèi)史、尚書吏部郎中、豫章相、中軍咨議參軍,大司馬右長史及吳國內(nèi)史。
在重視門第出身的魏晉,整個天下都沒人敢說自己的身份比王弘尊貴。
皇帝也不行!
畢竟王氏在東漢牛壁哄哄的時候,司馬懿都還是個小吏。
所以劉義真自然不敢擺架子。
“家父劉寄奴”這一套在王弘這真的走不通。
“臣王弘拜見公子。”
王弘走進(jìn)屋內(nèi),也讓劉義真終于看到了這位大牛。
王弘身穿著這個時代最流行的大袖衫,面容莊毅,看得出來是個一絲不茍的人。
劉義真打量著王弘的同時,王弘也迅速掃了一眼劉義真。
前些日子劉義真獻(xiàn)計陣破魏國三萬騎兵的事情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
王弘雖然不長于軍事,但對劉義真也十分好奇。
可今日一見卻大失所望。
劉義真居然就這么大賴賴坐在床榻上接見自己這個朝廷重臣。
這讓王弘多少感覺自己被人輕視,心中也多了幾分不喜。
劉義真沒察覺到王弘的情緒,見王弘前來趕緊讓他入榻而坐。
“學(xué)生久聞先生大才,卻一直不得相見,今日一見果然是氣宇軒昂!”
劉義真的姿態(tài)擺得很低,而且沒從官場上的層次說事,反而以學(xué)生的角度將自己身段放在晚輩身上。
王弘的面色也緩和了少許,口稱不敢。
劉義真當(dāng)然是想和王弘處理好關(guān)系,他背后的力量簡直不要太大。
可是聊什么咧?
玄學(xué)?
王弘怕是一聽見就會甩袖而去。
治國?
別鬧了,劉義真的水平會被吊打的。
那就只有從自己最擅長的地方開始了——
“王公乃朝廷重臣,小子對一些問題卻無人解答,不知王公可否為小子解惑?”
王弘面色如常:“不知公子要問何事?”
劉義真笑嘻嘻的從袖中取出一副地圖。
“天下!”
兩個字雷的王弘眼皮直跳。
一個黃口小兒居然要和他討論天下?
如果劉義真不是劉裕之子,王弘肯定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
“信口開河”。
繼“不重禮儀”之后,王弘又給劉義真貼上了一個不那么好的標(biāo)簽。
強(qiáng)行壓下想要拂袖而去的意圖,王弘硬著頭皮繼續(xù)和劉義真對話,不過語氣似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
“弘駑鈍,不解公子之意?!?p> 劉義真強(qiáng)忍著大腿的疼痛,將地圖展開。
“王公要是駑鈍,那天下豈不都是傻子了?”
“再說了,王公就真的看不出來我父馬上要行僭越之事嗎?”
王弘一聽這話“騰”的站起來:“公子何意?不可亂說?”
劉義真擺了擺手:“我父從平定桓楚之亂,成為晉朝第一大功臣之后便沒有退路了?!?p> “如今晉朝各州主事、各地將領(lǐng)無一不都是我父之人,都已經(jīng)這么顯眼了,沒必要掩飾?!?p> “我父攻克秦國,除了收復(fù)故土,還有一個目的便是以此功績逼迫晉帝禪位吧?”
“一如武帝舊事!”
歷史上司馬炎正是靠滅亡蜀漢后攜勢逼迫曹家退位。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一天終于也要來到司馬家身上。
王弘此時冷汗直冒,不復(fù)剛才的淡定。
雖然事實確實如同劉義真所說,但謀朝篡位自古以來都是驚天大事,穩(wěn)如王弘驟然聽到這話也有些失神。
但王弘最先想到的不是劉義真找他,而是劉裕在背后試探他!
王弘出身王家,身份尊貴,但他以前犯過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曾經(jīng)是劉裕敵人的幕僚!
王弘身份尊貴,但槍桿子在劉裕手里,難免還是要低頭。
所以這些年來他才一直謹(jǐn)慎行事,不敢有絲毫懈怠。
所以見劉義真這么說出劉裕即將謀反的事情讓王弘心下一驚,以為是劉裕還不信任自己。
王弘當(dāng)即下跪:“弘不敢妄議大事,一切皆從大帥之意!”
劉義真看著突然跪下的王弘,一臉懵逼。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王弘還真的沒猜錯,劉裕對王弘確實有些不放心。
歷史上在劉裕到達(dá)洛陽后就立馬把王弘趕到建康,讓他問晉帝要九錫加賞。
九錫這玩意幾乎是權(quán)臣標(biāo)配,傻子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劉裕讓王弘去問晉帝要九錫,就是是斷了他的退路。
劉義真想去扶王弘,但奈何大腿吃疼,只能坐著不動。
這在王弘看來更篤定了劉義真此話絕對是劉裕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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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直都用手機(jī)碼字,昨天APP切出去的時候卡了,沒保存上,只能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