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伯仁回到布政使衙門,閉門不出,囑咐常冬生小鐵腳,誰也不見。常冬生和小鐵腳這次去了壽陽等地,遠沒有想象得那樣風光,也沒得到分文好處,原來這常冬生指望跟著欽差下去,多少也得點孝敬銀子,吃點湖鮮山珍,開開眼界,飽個口福??晌捍笕艘簧碚龤猓瑑尚淝屣L,地方官吏見之如瘟神,躲之不及,連隨從也跟著倒霉,一點好處也沒有得到。心里也窩著氣沒處撒,正好借機睡覺休息。
魏伯仁也知道幾個隨從辛苦了,跟著自己受罪,本想從俸銀里補上幾兩銀子,可是自己已經帶頭捐銀,沒有多余的銀子了。于是他就吩咐廚房炒了幾個菜,叫常冬生和小鐵腳過來喝個酒。
常冬生和小鐵腳看到桌上幾個小菜,興趣不大,臉板著不肯動筷子。
“怎么了,你倆嫌菜不好???告訴你們,爺沒銀子了,只能請你們吃這個了?!蔽翰视H自為他們夾菜,“來,來,吃點菜,咱們三人喝一杯。”
小鐵腳聽老爺這樣說,不好意思了,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常冬生勉強拿起筷子,卻沒有吃。
“來,干杯?!蔽翰室豢诟闪司疲f道,“爺知道,你倆在心里有怨氣,跟著爺這個欽差名不符實,吃不好,睡不好,也沒有銀子花,覺得窩囊。說實話,老爺是對不起你們,可爺有什么辦法???倘若吃了他們,用了他們,拿了他們的,皇上的差事怎么辦?爺在想啊,等辦完皇差,回到京城,朝廷若給了賞銀,爺想好了,一分為三,每人一份行不?!?p> 聽到這里,小鐵腳立馬高興起來:“行,我聽老爺?shù)摹?,賞銀有多少???”
魏伯仁想了想;“皇上賞銀最少也有百兩銀子吧?!?p> 可常冬生沒有笑容,還是板著臉:“倘若皇上沒有賞銀怎么辦?”
魏伯仁聽了一怔,是啊,皇差辦得怎樣還不知道,朝廷有沒有賞銀也不知道,現(xiàn)在說來就是一個空頭承諾。想到這里,魏伯仁端起酒杯說道:“皇差辦不好,爺?shù)念^就得搬家,麻煩你們兩位將爺?shù)念^帶回京城,交給夫人。辦好了,我相信皇上一定會有賞你們的?!?p> 聽了這話,常冬生和小鐵腳也拿起酒杯,隨著他一口將酒喝下。
過了幾天,魏伯仁開始坐堂,衙門里好久沒有見到魏大人了,便全部來到了大堂,想聽聽他去壽陽的感想。
魏伯仁徑直走到大堂的椅子上坐下,環(huán)視著眼前這些官員,看著他們急切的眼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次外出的目的就是打草驚蛇,只要外邊的事情有的進展,省城的官吏也會有所觸動,各地的捐銀自救活動才能順利進行。他清清嗓子大聲說道:“各位,本官此次到壽陽府各地查訪,督辦賑災捐銀一事,感受至深,令本官吃驚啊?!?p> 這話一出,大堂之上鴉雀無聲,眾官都等待著魏伯仁感受至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吳富貴在布政衙門級別算高的,資格也老,不怕說話,也就便隨口問道:“魏大人,是不是各地捐銀一事辦得不利???”他心里想著,魏大人這次肯定碰了壁。
魏伯仁也知道,今天那么多人來到大廳無非就想知道自己下去督促捐銀自救的情況,其實不說,他們早就從各種渠道知道了,因為各地的情況是瞞不了他們的。既然吳富貴大人先問到此事,那就直言相告吧。他清清嗓子,說道:“本官此次到壽陽等地,察看災情,督促賑災,事情比預料的要好些?!?p> 各官聽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希望聽到的是壞消息,這樣捐銀的事情就會延緩甚至不了了之,可今日卻得到魏伯仁的認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慶陽縣是壽陽最窮的縣吧,你們都知道,本官停職了幾名拒不繳納捐銀的官吏,多數(shù)人還是遵照朝廷的意思繳了一點銀子,本官允許他們拖延一些時日。接著淮河縣、漾平縣,順達縣都積極效仿,賑濟災民,不容易啊。壽陽知府鄭安大人是識時務之人,大災之年已經繳納三成捐銀,前日本官回來之時,鄭安大人許諾盡快繳納全部捐銀,在全省帶了個好頭啊?!?p> 眾官開始議論起來,他們想不到受災的壽陽帶頭繳了,這棋一動,便一發(fā)不可收場了,各縣不動也不行了。
魏伯仁看到下面議論一片,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觸動他們,便趁熱打鐵:“當然,還有一些縣行動遲緩,甚至有些人連自己是什么人也忘記了。他們拿著大清的俸銀,罵的卻是大清。身為百姓父母,當百姓受災,慷慨幫助有何不可?世風日下,吏治腐敗,他們坑害的是大清的百姓。各位,你們說下步怎么辦???”
眾人開始安靜下來,誰也不說話,他們清楚,魏伯仁其實是在告訴他們,等待他們的就是捐銀,如果不繳就會跟慶陽的人一樣被責罰。
魏伯仁四處看了看問道:“督糧道王大人呢?”
吳富貴稟報:“王大人老婆病了,他已經有半月沒有到衙門公干了,要不要將他傳來。”
魏伯仁擺擺手:“今天就算了,我也累了想早點歇著,明天讓他到衙門來,如果不想來那就再別來了?!?p> 魏伯仁在衙門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巡撫大人這里,其中督糧道的王大人更是憂心,來找巡撫大人訴苦。
巡撫客廳里,督糧道王大人膽怯地站著,陳萬全正慢條斯里地抽著煙,一聲不啃。
督糧道臉色緊張,不知所措,吳富貴本想打個圓場,便是看看巡撫臉色不太高興,便站著不敢聲張。
“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陳萬全突然輕聲問道。
“大人,欽差大人今日傳話給下官,要查這三年來修理堤壩的銀子怎么花的。大人,這您是知道的,歷任督糧道留下的帳,如今這么大的黑鍋讓下官來背,下官那能承受得起???下官這上有老下有小,可怎么辦,大人你一定要救救下官啊?!闭f著王大人哭了起來。
“哭什么?沒出息?!标惾f全用煙桿敲敲椅子的扶手,“這江南省現(xiàn)在還不是他魏伯仁的。河塘修了沖毀,沖毀再修,歷來如此,毫不奇怪,銀子哪去了?不多是孝敬淮河了嗎?只要你做事做得干凈,帳做得實,量他魏伯仁也沒有法子。”
王大人還是猶豫著:“話是這么說,可是魏大人要找下官對責,有些銀子的去處本來就有錯,深究進來難保不出漏子。”
吳富貴也跟著說道:“王大人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這魏伯仁手段厲害,真的要難為王大人,這日子的確不好過。”
陳萬全從榻上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眼前的細雨若有所思。
王大人走到陳萬全跟前:“大人,你說該怎么辦?”
“這樣吧,朝廷的撥款今年就別指望了,如果不查以前的帳就是阿彌陀佛了。你們先捐點銀子出去,不要小氣了,只當少給夫人孩子一些另花錢,讓魏伯仁平平那口氣,其余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的?!?p> 王大人試探性地問:“那我該捐多少?”
“那就看你督糧道的財力了?!?p> “這,大人,下官捐銀一千兩如何?”王大人說。
陳萬全有些不高興:“笑話,你這個督糧道兼管全省的河道維護,就值這么多銀子?這些年你是白當這個督糧道了吧,清水衙門的人會怎么想?就這個數(shù)吧。”
陳萬全有些為難,知道讓他們出銀子如割他們的肉。吳富貴也擔心著,盤算著捐多少才能讓巡撫大人滿意。陳萬全朝王大人伸出一個手掌來。
王大人連連叫苦:“啊呀,大人,這五千兩下官真的出不了啊?!?p> “那你還要不要做這個督糧道了?你這肥差也不捐,別人怎么辦?”
“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一來下官內人看得緊,恐怕拿不出手來,二來怕捐多了官吏無端生出猜測?!蓖醮笕瞬⒉皇菦]有錢銀子,只想著法子不愿意繳。
“不管怎么說,督糧道就是督糧道,守著淮河空著肚子誰信?你自己好好思量吧。”陳萬全說著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督糧道王大人走出巡撫衙門的時候,門外還有不少人等著見巡撫。見督糧道出來,哭喪著臉知道情形不好。王大人和吳大人顧不得別人追問,連忙上了轎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