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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順小吏

第一百四十三章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大順小吏 破賊校尉 3421 2021-07-03 08:30:00

  趕到王府,岑國璋把跟田文禮談的情況跟老師王云,以及楊瑾、薛昆林等師兄們匯報了一遍。

  “老師,師弟把這份功勞讓給他人,沒有必要啊?!?p>  薛昆林微皺著眉頭說道。

  “想必你們師兄里有同樣想法的人有不少,益之,你給解釋一下吧?!?p>  王云揮著扇子,微微一笑。

  “好的老師。諸位師兄,朝堂之爭,歷來就不是單打獨斗,我們必須把朋友團(tuán)結(jié)得多多的,把敵人消除得少少的。”

  “有時候,我們能前進(jìn)到某一步,不僅看有多少朋友,也要看敵人是不是足夠少。楊凌所在的南城學(xué)派,思想理念,政治抱負(fù),跟我們的相差不遠(yuǎn),屬于可以團(tuán)結(jié)的一類?!?p>  “學(xué)生仔細(xì)研究過朝中各方勢力,南城學(xué)派在人才儲備上,頗為雄厚。將來十到二十年,會是他們發(fā)力的時候。這樣的勢力,我們沒有必要與之為敵。有機會化敵為友,也是值得的。最少要讓他們站在中立位置,不幫我們,也不要阻擋我們?!?p>  楊瑾點點頭,“南城學(xué)派在先皇年間吃過人才青黃不接的虧,差點一蹶不振。吃一塹長一智,他們這十幾年在人才聚攏上,確實花了苦功夫?!?p>  薛昆林笑了笑,“我明白小師弟的意思?!?p>  說完,他的眼睛看向旁邊的朱煥華。

  朱煥華一直緊皺著眉頭,還有些余憤不平的說道:“這不是結(jié)黨嗎?”

  室內(nèi)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王云才緩緩地開口說道:“二十年前,我上書先皇,痛斥幾位皇子的胡作非為,最后被貶斥到隴右。奸臣賊子的迫害還不怎么,最讓我寒心的是同為士林的一些人的落井下石?!?p>  “當(dāng)時的我心中異??鄲灒际亲x圣賢書,抱著治國平天下,創(chuàng)建大同世界的理想,怎么就翻臉成了敵人。后來我想明白了。雖然我跟他們讀的書都一樣,但立場不同,志向不同。在龍泉驛,我?guī)е蠹倚掭蒹A站,打山匪,剿沙盜,也明白了一個道理?!?p>  說到這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側(cè)身過來,支著耳朵傾聽王云的一字一詞。

  “與其結(jié)交一百位貌合神離的‘好友’,不如聚集十位志同道合的知己?!?p>  說到這里,王云掃了一眼眾人,神情變得有些鄭重。

  “益之的說法,朋友團(tuán)結(jié)得多多的,敵人消除得少少的。比我所說的更進(jìn)一步。我的那番聚集的觀點,只側(cè)重于自身,卻沒有主動去改變周邊的環(huán)境。益之的這番言論,卻是去主動改造周圍的人?!?p>  “老師,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嗎?”朱煥華急忙問道。

  王云笑了,笑得高深莫測,他手里的扇子一揮,指著岑國璋說道:“益之,這里面的玄機,你給說一說吧?!?p>  老師,到底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岑國璋心里嘀咕著,嘴巴卻不敢停歇。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可是唯獨有一個問題,什么是道?”

  朱煥華愣住了,楊謹(jǐn)、薛昆林也陷入了沉思,唯獨曾葆華在那里笑得跟偷到雞的狐貍,差點笑出聲,被王云一扇子給拍了回去。

  過了一會,朱煥華遲疑地問道:“小師弟,那道是什么?”

  “這句話的道,就是人心?!?p>  朱煥華連連點頭,楊謹(jǐn)和薛昆林也露出贊許的神情,岑國璋卻緊接著問道:“哪什么是人心?”

  朱煥華一口氣差點被堵在胸口上,小師弟,不帶你這么玩的。

  幸好岑國璋又緊接著往下說,“人心,對于普通百姓來說,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撫,溫飽不愁,這就是人心;再具體點,對于工匠來說,能用手藝養(yǎng)活一家人;對于商賈來說,不被抽重稅,辛苦奔波有賺頭;對于軍士來說,功有所賞,死傷有撫恤尊榮...等等諸如此類,就是人心?!?p>  “只有他們的這些需求得到了滿足,人心自然而然就會得到?!?p>  屋內(nèi)沉寂了一會,一直在深思的薛昆林突然抬起頭,追問道:“如果有些人與另外一些人的需求相沖突,比如鄉(xiāng)紳世家,希望自己手里的土地越來越多,但是他們手里的土地越多,鄉(xiāng)民手里的田地就少了,那如何保證他們的耕者有其地?此時該爭取誰的人心?鄉(xiāng)紳世家,還是鄉(xiāng)民村夫?”

  岑國璋學(xué)奸猾了,他憨厚地一笑,“這個問題太深奧,我答不出來。”

  楊謹(jǐn)、薛昆林等人不由自主地把頭轉(zhuǎn)向老師王云。

  王云手里的扇子指著岑國璋,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這小子,不當(dāng)人子!又在這里裝傻。你心里肯定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想看看我們的態(tài)度?!?p>  岑國璋此時已經(jīng)學(xué)得俞巧云裝傻功夫的七成,咧著嘴一笑:“老師,你說什么,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懂。”

  王云也懶得管他,自顧自地說道:“我王家,是余姚世家,從高祖敬仁公開始,七代積累,有良田四千余畝,山林萬畝,其余茶場、瓷場、絲繭廠、商鋪無計。按理說,我該爭取鄉(xiāng)紳世家的人心?!?p>  “以前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黔首百姓,愚昧無知,懂什么?他們是羔羊,是草芥,需要我們這些讀書人去教化開導(dǎo)?!?p>  “那年我被貶去隴右,路途近萬里。當(dāng)時我們師徒十八人,風(fēng)餐露宿,幾次差點餓死在路上。良玉,你還記得嗎?”

  楊謹(jǐn)眼里閃爍著淚光,喃喃地答道:“老師,我如何不記得?在那些鬼地方,就算我們身上有銀子銅錢,也難以買到一口吃的?!?p>  “是啊。那幾次,都是淳樸的鄉(xiāng)野村夫們救活了我們。他們把為數(shù)不多的野菜餅子掰開一半,給了我們。一路上遇到搶劫我們的暴民,也遇到救活我們的鄉(xiāng)民。我不記得那些窮兇極惡之人,卻記得那些淳樸憨厚的笑容。他們咧開嘴,露出黃黃的牙齒,看著我們啃下他們省下的那點糧食,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肺腑的笑容。”

  “還有在豫章,我不記得在虔州、吉春殺過的那些山匪盜賊。那些毫無人性,搶奪救命糧食的家伙,砍得再多,我也記不住一個。只記得那些奄奄一息,滿懷期盼看著我的災(zāi)民們。他們得到了一口救命糧,一口稀粥伴著一口淚水?!?p>  “疏通運河時,我不記得運河上往來的那些達(dá)官顯貴們,只記得那些寒冬臘月,光著上身,背著纖繩,幾乎要匍匐在地上的纖夫們。他們拉一趟船,整整十五里,一步一個坑,最后渾身冒著汗水白氣,只掙得糙米五升。要想養(yǎng)活一家老小,一天必須拉兩趟。要是那一天生病躺下了,一家老小就得跟著餓一天?!?p>  說到這里,王云手里的扇子停住了,他望著虛處,雙目滿是星星淚光。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岑國璋脫口說道。

  王云和楊謹(jǐn)?shù)热巳滩蛔∞D(zhuǎn)過頭來,詫異地望著他。

  “我編修《三海諸國志》,收集各處資料時,看到一份安息援征軍隨軍書辦的手記,說安息國有一古老教派,名為拜火教,也叫襖教。手記上說,該教在兩河之地有一分支,后被大食人所滅。臨亡前,該教派上下數(shù)千人,齊聲高念一歌,舉火自焚?!?p>  “后來當(dāng)?shù)厝烁心钸@些人剛烈,記下了那曲歌,書辦聽完后,把它譯成華夏之文。我無意中讀過后,銘刻在心?!?p>  “焚我殘軀,熊熊圣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王云喃喃地念道:“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連念數(shù)遍,然后淚流滿面。

  他擦干臉上的淚跡,環(huán)視一圈在座的弟子門生們,鄭重地說道:“現(xiàn)在,你們該知道,我想要的人心是什么了嗎?”

  “學(xué)生們都知道了!”眾人俯首答道。

  “老師,我還有一言不吐不快!”薛昆林說道。

  “你說?!?p>  “學(xué)生做過知縣等親民官,也做過地方巡察御史,知道普通百姓們有安分守己的良民,可是更多的是貪婪奸猾的刁民。他們大多目不識丁,難懂仁義道德,更讓人氣憤的是,一點蠅頭小利就可以讓他們舍棄大義,改變立場。老師,我們該如何爭取這些人心?”

  “問得好!”王云一拍扇子。

  “確實,對于那些普通百姓來說,仁義道德根本沒有一斗五升米來得重要。當(dāng)年我在隴右,在虔州、吉春,動員鄉(xiāng)民們提供山匪盜賊的消息。說大道理,口水講干了也沒用,糧食白銀擺在那里,轉(zhuǎn)眼就有人來報信了?!?p>  “所以這人心,最容易得,也最難得?!蓖踉谱詈髶]了揮扇子,笑著說道,“跑題了,剛還在說整頓天橋的事,卻東拉西扯到這些,回到正題吧。”

  看樣子,王云不想在此事上說得太多,怕隔墻有耳。

  “老師,小師弟,你想把順天府通判兼署南城巡城御史一職留給胡思理,在他來赴任之前,該如何辦?總不能空在那里吧,而且前期工作也要進(jìn)行,不能等他來才開始開展吧?!?p>  “楊師兄,我想好了,我來兼署。我身上還掛著監(jiān)察御史和刑部主事的官銜,兼署一段時間的南城巡城御史和順天府通判,也是可以的?!?p>  楊謹(jǐn)想了想,有點為難道:“整頓天橋的計劃,已經(jīng)上達(dá)天聽。你兼署南城巡城御史和順天府通判,都察院和內(nèi)閣怕有異議。”

  “我有個提議可以讓皇上恩準(zhǔn)我兼署。只要中旨出來了,都察院和內(nèi)閣會做個順手人情的。”

  “哦,你有什么提議?”

  “如果我能兼署這兩個官職,我可以把勛貴世家,以及其它權(quán)貴在南城的暗中勢力全部摸清楚?!?p>  “真的嗎?”楊謹(jǐn)嚇了一跳。

  “當(dāng)然是真的。只是我還有個要求,我得向上面要人,從勇衛(wèi)軍或者西山大營里暫借幾百外省兵給我做巡丁。靠南城兵馬司的那些人,呵呵,我在衙門里放個屁,還沒放完,南城那些地下勢力就已經(jīng)聞到味了。”

  王云昂首哈哈大笑,薛昆林、朱煥華等人也跟著笑,楊謹(jǐn)指著岑國璋,笑罵道:“粗鄙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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