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午放學的時間段里，楊澤浩馬不停蹄地趕去圖書館。今天他去得稍微晚了些，因為下午的教室輪值生名單里赫然寫著他的名字。
下午放學到晚修前的這段時間對楊澤浩而言是彌足珍貴的，至少在完成參賽作品之前是這么回事。原先希望跟要好的同學們打個商量，看能不能暫且替一下他今天的值日，奈何他們都抽不開身，楊澤浩也拉不下臉去請女生幫忙。于是乎，因為早上與沛蕓老師的一番談話而心情好轉的楊澤浩，卻被教室值日打掃浪費掉整整二十分鐘而感到糟糕透了。他幾乎是全程繃著臉皮以競走的方式來到圖書館的，從他正面路過的同學無不被他那雙兇神惡煞的眼睛給嚇到側身而過。
今天若是仍跟昨天那樣無法下筆，楊澤浩覺得自己會暴跳如雷吧……
楊澤浩急不可耐地跑上三樓，但來到走廊上才驚覺忘記向管理員拿鑰匙了。掉頭下樓的想法剛冒出頭，楊澤浩卻被一陣鋼琴聲吸引，雖然比較微弱，仔細循著聲源追尋發(fā)現(xiàn)，居然是在美術室里傳出來的。
楊澤浩不免氣憤起來——吵吵鬧鬧的，還讓不讓人靜心繪畫了??？
昨天是沛蕓老師，今天又有人玩鋼琴，他還要不要參賽了？
楊澤浩大步跨到美術室門口，咚的一下，門被摔開了。當他掃視著里面，想要揪出那個害人不淺的家伙的時候，鋼琴聲戛然而止，一位長發(fā)及腰的女生側頭望向門口。女生顯然沒有被來人的氣勢洶洶嚇到，她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靜觀其變的神情，舉止優(yōu)雅亦自然，反應無可挑剔。
古典美人，這是楊澤浩腦海里率先蹦出來的詞匯。不可否認，這位坐在鋼琴椅的女生有著天生麗質的美，宛如國畫里走出來的人，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古典的氣息。楊澤浩已經(jīng)可以想象到把鋼琴換作古箏，校裙換成漢服，頭戴金銀簪挽就的發(fā)髻佳人在書香小院里提袖演奏的畫作。
“抱歉，打擾了?！睏顫珊朴X得自己進錯地方了，這里應該不是美術室。
女生莞爾一笑，輕微頷首似乎表示不放在心上，她一側的發(fā)絲隨著頷首的動作傾斜在臉頰，好似用著纖細的食指在沿著臉廓勾線，極富撩撥的滋味?？粗@撩動心弦的一幕，楊澤浩作畫的欲望突然就被牽引出來，并且放大了數(shù)倍。
女生把垂下的發(fā)絲挽到耳后，繼續(xù)彈琴。楊澤浩退了出門，可里面熟悉的物品擺設又讓楊澤浩十分在意。他抬頭后仰望向頭頂一邊的門牌，上面注明著“藝術室”三個白色大字。
此時楊澤浩才恍然想起，由于圖書館空間有限，美術室也是圖書館最大的一個房間，為了滿足校內藝術生的需求，所以美術室也是學校的音樂室和舞蹈室，三者共用一個房間。藝術室里一半空間是擺放美術用具的，另一半則是音樂舞蹈的地盤，中間用帷幕隔開。一般美術生和音樂生、舞蹈生都是錯開時間使用這個房間的。為了方便稱呼，這個房間就改名為藝術室了。
楊澤浩再次走進藝術室，這才注意到中間用來劃分空間的帷幕被拉開了，應該是這位彈鋼琴的女生做的。楊澤浩昨天下午來的時候，他記得帷幕沒有拉開，而美術生的活動空間是靠近門口的那一半，所以他也沒在意這里是藝術室還是美術室。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楊澤浩徑直走到擺放畫架的地方，開始著手為繪畫做好準備。他一邊拿出背包里的工具，卻一邊心不在焉地悄悄注意著女生的情況。他才發(fā)現(xiàn)這位美女是一位彈鋼琴的好手，盡管不會欣賞音樂，楊澤浩也能聽得出她彈的是一首好曲子，聽起來令人心緒十分安寧、平靜。
楊澤浩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下了，坐在架設好的畫架前，畫架背對著那臺鋼琴。
他正坐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來繪畫的，于是匆忙拿起畫筆，裝模做樣在畫架前虛畫幾筆，然后微微側頭瞄一眼鋼琴那邊——那位女生的注意力一直在彈鋼琴上。楊澤浩虛驚一場。
后來楊澤浩發(fā)現(xiàn)，即使明目張膽地看著她也沒事，因為那女生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身體隨著彈奏的動作微微起伏，墨黑亮澤的長發(fā)就如女子苗條的腰肢，在規(guī)律地左右搖擺。漸漸地，楊澤浩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前是空白的，中間架著一副畫，畫里是一位女子在彈奏鋼琴。
女生坐在鋼琴椅上熟稔地彈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風格上毫無例外屬于古典音樂。楊澤浩默默聆聽完了一首又一首，內心深處有著幾個月來難得的寧靜平和。
室內的光線開始昏暗起來。最后一曲終了，女生滿意地蓋好琴蓋，給鋼琴鋪上防塵罩，接著關好就近的窗戶，拉上中間的帷幕，然后朝門口走去。走到楊澤浩附近時，她還不忘提醒一句“離開時記得關好門窗”，再把鑰匙交給他，微笑著道聲“再見”，最后離開了藝術室。全程楊澤浩只是看著她，如同熟人之間心領神會般點頭答應，最后目送她離開藝術室，直到盯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好一陣子，他才回過神來。
楊澤浩望了一眼斜上角的時鐘，已經(jīng)六點多了，他也該離開圖書館了。
簡單收拾一下，楊澤浩按照那位女生的交代，把門窗鎖好，順便將燈也關上。他踱步走出了圖書館，心里不像昨天那般焦躁和怨氣沖沖，似乎暫且看開了一點。
今天又是沒能好好作畫的一天……
很可惜沒能好好問問她的名字……
楊澤浩匆匆趕去食堂吃了頓僅剩的飯菜。純葷肉的菜肴已然賣光了，連青菜都是涼了的，不過楊澤浩也沒多在意，大口吞咽好幾下，配著食堂免費的湯水隨意解決了。時間快要七點，回寢室洗澡是來不及了，楊澤浩只得小跑著回教室，準備晚修。路上，他默默祈禱著晚上十點放學那會，寢室還能有熱水供給他洗澡，因為最近宿舍整棟樓的熱水器好像在檢修，平時只能保證下午放學后到晚修前這段時間肯定有熱水供應。
晚修期間，楊澤浩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完成今晚的作業(yè)，預習和復習是指望不上了，畢竟他還要為自己繪畫的事擠出些時間去構思。竭盡全力，他最后也只是給自己留了不到二十分鐘。無奈高三作業(yè)繁忙，能在晚修期間按時完成一天的作業(yè)量，這樣的學生已經(jīng)算是中上水平了，所以楊澤浩也不作多奢求，不過平時在心里埋怨憤懣幾句的時候是常事，只是今天楊澤浩破天荒沒有這樣做。
十點下晚自修，楊澤浩二話不說，率先離開教室趕回寢室。他得去洗澡，然后還要洗衣服、刷牙。這些基本要花掉二十到三十分鐘，動作快的話，也許他還能趕在熄燈睡覺前留給自己二十分鐘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作畫問題。
回到602男寢，因為是一路跑著過來，楊澤浩出了一身汗。進入浴室檢查一下水溫，剛好可以洗熱水澡。內心慶幸一下，楊澤浩便去自己的儲物柜里備好換穿的衣物，并著裝有沐浴露和洗發(fā)水的水桶進入狹小的呈長方體的浴室空間。一個寢室配有廁所與浴室功能一體的兩個衛(wèi)生間，供八個人一起使用。由于空間有限，為了顯得寬闊些，浴室用品基本不會放在里邊。
利落地洗完澡，楊澤浩在衛(wèi)生間里換了一身睡衣出來，毛巾則搭在脖子上。換洗的衣服都放在桶里，沐浴露和洗發(fā)水暫且擱在陽臺上。楊澤浩先把毛巾掛到陽臺上，這時舍友們回來了。
陽臺和寢室只有一線之隔，二者呈直線相通。率先進來的是鹿小靈，他嘴角總是揚著開懷的笑意，手里拎著一個滿當當?shù)拇蟠?。鹿小靈走在寢室中間的過道上，舉著左手向楊澤浩招呼。
“澤浩，今晚吃夜宵了！”
鹿小靈身后跟著的舍友們幾乎是并著肩兩兩走進來的，過道剛好只能容兩個人并肩走，后邊進來的直接坐到兩邊下鋪的床沿上。最后進來的方奇和李錦園同樣一人拎著一個袋子。大家都是有說有笑著回來的，氣氛十分融洽。
楊澤浩一邊走出陽臺，一邊用手撥弄仍未干的頭發(fā)，說：“呦，哪位老板這么財大氣粗請吃宵夜??？有我一份么？”
坐在靠近陽臺的邱諾直起了腰桿，一副神氣十足的樣子，昂起頭說：“大家都有，不用急?！?p> “瞧你那神氣的樣，不就是你出了夜宵的錢么，小靈手里的奶茶可是我們大家合伙出錢買的，算起來，我們可都是老板?！狈狡娌环獾卣f。
“糾正一下，奶茶我也出錢了哦?！鼻裰Z給了方奇一個氣派的挑眉，怪里怪氣地說。
“咦——！”方奇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澤浩，奶茶你先選唄！”小靈張開手里的袋子呈給楊澤浩看，“八種不同口味任你挑！”
“那我就不客氣啦！”
楊澤浩拿了上面的一杯。小靈提著張開的袋子依次來到舍友跟前，興奮著讓大家挑選奶茶。眾人挑好后也開始喝起來。方奇用力把吸管以迅雷之速插入奶茶封口處，“?！钡囊宦曀坪踝屗峙d奮，有一種戳氣球般的暢快感。
“話說，今天怎么想一起吃夜宵了？”楊澤浩毫不客氣地學著方奇插吸管，然后喝了一口奶茶，問。
李錦園正打開著自己拎回來的袋子和方奇遞過來的袋子，鄺霖和周寒一起在過道中間架起一個折疊桌，幫著李錦園把袋子里的夜宵拿到桌上擺開。方奇已經(jīng)迫不及待從桌上拿起一份烤翅美滋滋地品嘗起來，吃一口再配上奶香醇厚的一口奶茶，真香……
“是小靈的主意，說是要向你表示歡迎之情?！睂幩即竞滩栉苷f。
“歡迎我？”楊澤浩納悶地望向鹿小靈。
鹿小靈正吸著奶茶。他吸完一口，接過李錦園遞過來的烤串，道聲謝便咬了一口，才對楊澤浩點頭解釋：“我們都快兩個月沒見了，昨天你終于來上學，我覺得有必要慶祝一下。”
“至于么，都認識你差不多三年那么久了，還跟我這么講究？”
方奇邊吃邊砸吧嘴，來回搖著頭說：“你跟小靈都是藝考生，老早就在高一同班的時候相互認識，可跟我們這些普通高考生才認識不到一年啊?！?p> “所以這跟歡迎我有什么關系嗎？”楊澤浩真心請教，問。
“我們是上學期開學換寢室的時候認識彼此的，那時候澤浩你可還沒跟我們同班。這事還記得吧。”鄺霖拿著一份用紙袋包裝的烤翅走到楊澤浩跟前并遞給他，說，“換言之我們其實才認識半年?！?p> “嗯?！睏顫珊平舆^烤翅，點頭。
坐在一旁下鋪床沿的邱諾接著說下去：“除去寒假和上學期的節(jié)日假期，事實上我們連半年的相處時間都湊不夠誒。想想就覺得好難過?！鼻裰Z還裝出一副揪心難受的樣子，眼睛卻望著鹿小靈。
周寒拿著兩份烤串坐到邱諾旁邊，給了邱諾一份。
“謝啦！”邱諾對周寒道謝，剛剛傷心的神色一閃而逝。
周寒也看著鹿小靈，說：“當然，我們難過是有，遺憾更多，只是某人關切最深?！闭f完，他跟邱諾一起吃了一口烤串，動作十分同步。
寧思淳也忍不住感慨起來，舉起奶茶對著天花板，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李白這兩句真是將關切遠地友人的心情寫得淋淋盡致！”
“為友人干杯！”李錦園像是收到了信號，舉起奶茶喊道。
“干杯！”除了鹿小靈和楊澤浩之外，其余人心有靈犀地朝中間站著的鹿小靈舉起奶茶。
“你們串通好來整我的吧？我攤牌了！”鹿小靈急眼了，連臉也鬧紅了。
接著一連串的大笑在寢室里此起彼伏。
鹿小靈面向楊澤浩，急急地解釋：“我是覺得澤浩你是這個學期才來十六班的嘛，所以你不就算是十六班的新同學么，新學期開學你沒上學，整整一個多月了才回來，我給你辦個歡迎會怎么了？反正你是十六班的新同學?！?p> 楊澤浩頓時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對鹿小靈說：“謝謝啦！我很喜歡這個歡迎會！”
大家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
“來來來！夜宵再不吃就涼了，這里還剩很多呢，趕緊吃完洗刷上廁所，然后準備睡覺啰！”方奇招呼道。
“來嚕來嚕！”
一邊吃喝一邊閑聊，氣氛很是愉快。夜宵都吃完后，方奇打了個飽嗝，大家一陣好笑。
收拾垃圾的時候，楊澤浩問了鹿小靈一個問題，是關于傍晚在圖書館藝術室遇到的那位女生。他問小靈認不認識一位藝考生，是一位很漂亮的女生，頭發(fā)很長的。
鹿小靈對他模糊又簡單的形容很是頭痛，這樣子的女生即使在別的學校也是一抓一大把啊。
方奇在一旁聽見了，插話對楊澤浩說：“拜托，你能不能講些更有特征性的形容詞啊，很漂亮是怎么個漂亮法？還有頭發(fā)很長？恕我直言，女生即使是短發(fā)，跟男生比起來也算是長發(fā)的一種啦。你要是想找美女的話，其實我們班里就不少。比如班長啊、語文科代表啊等等，都是長發(fā)且漂亮的女生。不過光說名字的話，估計你也不認識就是了?！?p> 鹿小靈一臉無能為力地說：“方奇說得對，光是漂亮和長發(fā)，實在是為難我了。如果不要藝考生這個前提條件的話，我們班上的女生也有不少符合你說的條件，而符合藝考生這個條件的女生，班里也有，但你確實不認識。畢竟藝考生原本都是聚在一個班里的，只是后來因為高三上學期末藝考之后，學校為了藝考生能有良好的學習氛圍去備考復習，臨時決定在下學期將我們這些藝考生分配到各大重點備考班去了，讓我們好好備戰(zhàn)文化課的高考。你和我都是這么被分到十六班的，只是我提前在上學期末就申請去了。我猜你現(xiàn)在連班上的同學都沒認全吧？”
楊澤浩苦笑，心里想著沒有空閑功夫去一個個認識班里的同學了。
方奇又說：“這不，我們?yōu)榱藲g迎你這位遲到了一個多月的“新同學”，也為了鼓勵你能早些融進班集體里，所以今晚買了夜宵來開心一下?！?p> 楊澤浩心里暖暖的。
哨聲適時響起，管理員們開始督促學生們該是上床睡覺的時間了。舍友們輪流刷牙上床，楊澤浩猛然想起自己還沒洗衣服，但只好作罷，一是時間不夠，二是備用的衣物不少，明天再洗也不遲。
鹿小靈朝大伙喊著“熄燈啦”，然后按下了熄燈電鈕。仍在陽臺慢悠悠刷牙的方奇兩三下漱口完事，踩著濕漉漉的拖鞋跑到自己的床位，腳下發(fā)出嗒嗒嗒的聲音。
門外走道上管理員細微的腳步聲時而能被全神貫注躺在床上的學生聽見，管理員都是例行巡邏，專門查看有哪個寢室的學生還沒熄燈睡覺，或者抓住那些竊竊私語的精力旺盛者。待到十一點半之后，管理員也差不多回去睡覺了。
楊澤浩一直閉目靜臥，舍友們都熟睡了，走道上也沒了管理員的影子，他仍是睡不著。直到凌晨，他才想著那位出現(xiàn)在藝術室的漂亮女生而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