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補救失敗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繆婷婷好像理解了，卻又懵懵懂懂，只是相比搞砸的心情，她更寧愿接受后者，至少后者不會那么復雜，徒有懊惱和慚愧。說回來，為什么會多管閑事去幫他呢？寧思淳明明能獨自應付下來。對此，繆婷婷也深感奇怪，基于之前偷拍和隱瞞的事，她應該是生氣，甚至是對寧思淳行為的反感，她最想看到的當屬他的親自道歉?？婃面每啥枷牒昧说?，只要他肯來道歉，她多少會大發(fā)慈悲地原諒他，即使不行也會發(fā)一通小情緒再慢慢原諒他。這也是想想而已，現(xiàn)實中繆婷婷深知自己做不來那般矯情，但最后會原諒他倒是千真萬確的，方式什么的繆婷婷就想象不出來了。
很奇怪，對于這些想法，繆婷婷不清楚它們究竟源于何種心情，她好像十分在意寧思淳的事，卻不自知是從何而起，現(xiàn)在又確切地對寧思淳抱有一種類似不爽的失落和敵意，怨言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腦海里徘徊不去，全是針對寧思淳的，縱然嘗試放空心緒也依舊如此。她很矛盾，一邊因為現(xiàn)在復雜的心情而怪罪他，一邊又希望他能及時出現(xiàn)，可她絕不是那種懇求安慰的軟弱女子，倒不如說，他一旦出現(xiàn)在面前，冷眼相待肯定是繆婷婷下意識立馬做出的舉動。
這是傲嬌嗎？繆婷婷從身邊熟悉二次元文化的同學那里了解過這個詞，也私底下查閱過百科，它是人物為了掩飾害羞和靦腆而做出態(tài)度強硬高傲而表里不一言行的代名詞?？婃面梅词∽约貉孕泻笳J為是一致的，她的所言所為都不帶半分羞意，定與所謂傲嬌不相吻合。況且傲嬌也指代戀愛中的男女型態(tài)，她跟寧思淳可不是戀人關系，曖昧都稱不上，她是這么認為的。寧思淳讓她生氣，無非是他為了利益而偷拍她——雖然繆婷婷隱約知道他在撒謊，畢竟她可是明令禁止父親偷窺她的生活——還有為了U盤隱瞞她和為了她而背地里完成了她未能兌現(xiàn)給董詠鈴的承諾，這以上的事讓繆婷婷莫名一肚子火氣，他作何而非要對她這般遮遮掩掩、隱隱藏藏，卻能真誠以待別人？繆婷婷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都好幾次了，寒假的時候是，清明的時候是，這次她自己包攬的工作也是如此，他一直瞞著她行事，像個不求回報的家伙……
好煩……繆婷婷簡直煩躁得跟個發(fā)脾氣的刺猬一樣，動不動就豎起身上的尖刺，誰在此時挑逗她，分分鐘就動手踹上幾腳。此刻這份忽冷忽熱、忽升忽沉的心情盤繞在心上持續(xù)了足足一整個下午。
天空從午間就恢復了清明，雨后盡是不著一片云彩的蔚藍。天氣預報就明言這幾天都將會是持續(xù)的雷暴雨，學校也讓大家注意雨具的準備和調整應付惡劣天氣的心態(tài)，不能讓壞天氣影響了備考?，F(xiàn)在雨停一下午，多少令人意外的同時轉換心情?？上Э婃面貌⒉魂P心這些，都說風平浪靜是暴雨來襲的前兆，天曉得今晚會不會突如其來又一場雷暴雨，還是不抱希望好，畢竟天氣跟人一樣，總是變化萬千而不可捉摸。
放學時間，繆婷婷又下意識看向寧思淳的位置。她沒來由生起一種想傾訴的情緒，好像讓今早自己的努力得到某人的一聲感謝。最后她忍住了，有些沉重地邁著步伐離開教室，往辦公樓底層的實驗課室而去。按照約定，她該尋董詠鈴獻出微薄之力了。
二樓的實驗課室基本空空如也，透過窗戶，繆婷婷發(fā)現(xiàn)平時桌面放置的相關實驗用具都被收了起來，想必是今天已有人打理過。在走廊最南邊的課室，繆婷婷找到了里面正在忙碌的董詠鈴的身影。
繆婷婷走進去打招呼：“詠鈴，我來幫忙了?！?p> 董詠鈴放下手上的器具，轉身望去，臉上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婷婷學姐，你可算來了！”
“就你一個人？”繆婷婷望了望周圍。
“不算是。樓上那些課室是下午一些上體育課的高一班級整理好的，這個樓層由學生會負責。成員們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已經(jīng)盡可能多完成一點了，這個是最后剩下的，但也將近完成了一半?！倍佲徶钢筮吪_面上的實驗器械，又說：“看，學姐。那些就是我們需要搞定的份量，我預測應該半小時左右就能完成，另外，拆卸下來的器械要放到籃子里，等會統(tǒng)一拿到樓上的儲物室里?！?p> “行?！痹挷欢嗾f，繆婷婷加入到工作中。
工作持續(xù)了十來分鐘，董詠鈴察覺到繆婷婷心不在焉，看似還有些失神的樣子。本著繆婷婷樂于助人的恩惠，董詠鈴想著關心一下，便琢磨著言語詢問。
“婷婷學姐，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其實這些工作我能一個人完成，雖然會頗費時間。我耽誤了你寶貴的時間，如果能補償?shù)脑?，請學姐盡管提要求，我會力所能及滿足你的?！倍佲徴鎿吹溃凵駧е⒕?。
繆婷婷貌似回過神來，愣了一下，連忙拒絕道：“不不不，不麻煩。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想得有點出神了。補償什么的用不著，我是自愿幫你的，不用向我道歉?！?p> “想事情？”董詠鈴略微沉吟，又說：“是心事嗎？倘若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當學姐的傾聽者，試著為學姐排憂。我想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能報答學姐的了?！?p> 繆婷婷干笑兩聲，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沒有什么煩心事啦?！?p> “我不信?！倍佲徛冻鲆槐菊?jīng)的執(zhí)著表情，“學姐都心不在焉了，肯定遇到了困擾的事情。”
繆婷婷剛要反駁，董詠鈴又說：“我印象中的學姐一直都是臉上散發(fā)著輕松的神采，目光無比的堅韌和果斷，給人的感覺就像十分獨立不羈的女性，若是遇到不平之事，定然立馬分出對與錯，快刀斬亂麻給錯的一方給予制止和懲戒，這份灑脫和不講道理，好比冷酷的大姐姐一樣，總會義無反顧維護著身邊遭受欺辱的小妹。所以能讓學姐皺眉出神的事情，肯定是尤其苦惱困擾的事情?！?p> 繆婷婷一聽，哭笑不得之后帶著點靦腆，說：“我沒你說得那么夸張啦！后半段怎么聽著像是說我是個只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不良學生，好像帶著點貶義一樣……”
董詠鈴意識到不妥，慌亂地解釋：“抱、抱歉，學姐！我并不是故意說你一根筋的……啊，不是！我沒有罵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總之就是學姐是我值得學習的榜樣啦，我很希望自己在某些方面能擁有像學姐一樣的果斷和瀟灑，不會為了一些猶豫不決的事情唯唯諾諾?！闭f到這，董詠鈴憋紅了臉。
“哈哈！”繆婷婷忍俊不禁地說：“你要是了解以前的我，可能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p> “要是學姐不嫌棄我的話，我會認真傾聽學姐的過往的?！倍佲忀^真地說。
這輪到繆婷婷犯難了。她抓了抓后腦勺，猶豫再三最后選擇嘆氣。
“我確實如你所說的那樣心不在焉。最近遇到了些麻煩，跟班上一位男同學吵架了，說起來還是我單方面吵的，外人看來他可能還沒犯什么錯呢?？晌揖褪巧臍猓€給了他一巴掌?！?p> 言畢，繆婷婷頓了頓，看見董詠鈴似懂非懂又不知所措的樣子，她無奈地說：“我想你應該猜到是誰了，畢竟那天你也在場。”
“不過這只是能讓我生氣而已，卻做不到令我煩心的程度。今早動員大會，他本來要上臺演講的，卻被年級主任告知稿子丟失了。我是知道原因的，因為昨天下午幫校長找他的演講稿時，我不小心弄翻了全部的稿件，還將他的稿子遺落在桌底。今早為了補救，我冒著雨跑回去找回了稿子，期間還因為跑得太快沒注意腳下而甩了一跤，弄得渾身都濕透了?？晌覞M懷心喜地回到禮堂那里，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用不著演講稿，他能力出眾，都到了能即興表演的層次。我心情很復雜，稿子弄丟是我闖的禍，補救也是我心甘情愿，可到頭來我還是什么都沒做到。我現(xiàn)在依然很在意這些事情，腦海里想的都是他。這種奇奇怪怪的心情我還是第一次，很奇怪，還想來想去都想不通?！?p> 繆婷婷沉重地呼了口氣，繼續(xù)說：“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在意？心緒不寧都已經(jīng)一天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董詠鈴捂住了嘴巴，眼里卻盡是偷笑，“我想我已經(jīng)大致明白學姐的心情了。”
繆婷婷喜出望外，急忙問：“說說看。我到底是怎么了？”
“學姐，這是相思病哦，藥都不管用的。”董詠鈴嬉笑著說。
“哈？你是跟何悅兒一樣言情小說看到了吧?！笨婃面玫裳?，眉頭擠成八字形。
“何悅兒是誰？”董詠鈴一臉疑問。
“呃。不用在意，我一個同學?！笨婃面闷届o下來，又說：“咳，聽著?？赡芪艺f得不太明白，你理解過于跳脫了些。我申明一下，他跟我才認識不到半年，以前我可從沒接觸過他，彼此只是同學而已，根本不存在你說的這種情況，我怎么可能對一個認知不久的男生產生這種感情？雖然他曾經(jīng)幫過我?guī)状?，我也很感謝他，但不可能的、不可能……你知道嗎？所謂這種情感是要有經(jīng)歷和回憶作為感情基礎的，一見鐘情都是影視故事才出現(xiàn)的橋段，現(xiàn)實要是有，那肯定離見色起意不遠了?！?p> “他有什么能讓我起意的？你明白了么？”繆婷婷想了想補充道。
董詠鈴思索一二，干笑道：“學姐，其實你不用這般長篇大論向我解釋的。你只要說不是，我也就接受了，不會追問下去，因為學姐就是這樣干脆利落的人。我還好啦，若是換做別人，定會覺得你這是在傲嬌，解釋那么多，搞不好是在試圖掩飾呢，畢竟說多錯多，真正不在意的人，可是簡單到只用一句‘不是’的冷漠作回復的，懶得花費口舌?！?p> “哈哈……”繆婷婷出現(xiàn)了剎那的失措，尬笑兩聲以此掩飾過去，又說：“是么？原來你都明白……”
“啊，不過！你說的話里有兩個字我很在意……”繆婷婷頓了頓，斟酌道：“就是、就是你說，那個，這種情況什么的，怎么就是傲嬌了？傲嬌不是專門形容戀愛中的男女的么？”
“哦？學姐在意這個？是分不清嗎？”董詠鈴自言自語，“也是，這個詞其實從大的小的方面都可以用?！?p> 繆婷婷靜靜看著董詠鈴深思的模樣，有點摸不著頭腦。
董詠鈴忽然微笑迎著繆婷婷，說：“學姐，傲嬌不一定是形容戀愛關系的哦，廣義的傲嬌也可以拿來形容心口不一、行為和情感矛盾的人，比如說，一位總是當著孩子面罵他沒出息的父親，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卻時刻關心他的學習、情感和生活，嘴上說著最冷酷無情的話，背地里用自己能實際滿足孩子的一切方法幫助孩子，就像孩子犯錯打了別人家的孩子，父親要他一個人親自上門道歉，卻是在孩子上門前已是打電話給別人家的家長賠禮道歉在先。他不想孩子看到自己真實的情感，怎么不是傲嬌呢？”
繆婷婷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董詠鈴繼續(xù)說：“學姐說的情況，在我看來也是傲嬌的一種。有好感并不一定是喜歡，但喜歡一定從好感開始，膚淺地說，起碼你要對他產生興趣，下意識開始關注他，沒有陌生人之間的尊敬禮待，也沒有仇人之間的冷漠厭惡，跟他相處輕松自然，這就是好感，好友其實也是這般的感覺，而若是在乎他的想法和情感，為他的煩惱而煩惱，為他的快樂而快樂，執(zhí)著于他的言行舉止，掛念于他的何時何地，走過他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幻想他出現(xiàn)身邊的場面……一直試圖靠近他，卻又藏掖自己的小小心思，對他有著超乎友情的情感，這就是喜歡，而直到現(xiàn)在都不自覺這份感情的自己，不是傲嬌又是什么？”
董詠鈴收起了面前最后的器械入籃，拍了拍手仿佛存在的灰塵，如同無聲宣布工作告一段落一樣。
“學姐，要警惕哦，如果你因為一個私下關系不錯的男生默默幫助你而生氣，或許因為給他添麻煩而自責，心底卻一直沒有真正抗拒過他，可能就離喜歡加傲嬌不遠了，要知道，正常人出現(xiàn)以上情況，應該只是心存感激而已，如果是我來的話，直接當面道謝了?！?p> 董詠鈴將籃子抱到門口，回頭對著陷入沉思的繆婷婷微笑著，說：“如果仍是想不通的話，我這里還有一個不錯的驗證方法哦。結合剛才我說的情況，心中想象出他，然后設想一下以下場景——自己和他出現(xiàn)了親密的肢體接觸——可以是戀人之間的那些事哦！”
繆婷婷突然刷的一下漲紅了臉。
董詠鈴看著忽然壞笑了一下，轉回來走出門外，繼續(xù)說：“如果出現(xiàn)了惡心和反胃的感覺，那么之前我說過的所有話，就當我沒說?！?p> 繆婷婷將董詠鈴前后變化的表情盡收眼底，臉紅恍惚之間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在繆婷婷打算追上去問個明白的時候，董詠鈴從門口探出了俏皮的腦袋瓜。
“學姐，其實今早我作為學生會會長有出現(xiàn)在動員大會的現(xiàn)場。還有，寧思淳學長都知道的哦，尤其是我無意中透露出下午你要來幫忙的事，他就讓我轉告你——謝謝你冒著淋雨感冒的風險找回了演講稿，我很開心。另外，那天偷拍的事確實出自我的私心，我錯了，之后一定補償你?！?p> 繆婷婷羞意不再，反而欣喜地問：“他真的這么說？！”
“嗯！”
“學姐，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我就先回去了，麻煩你關好門，它是必須要用鑰匙才能打開的防盜門，直接關上即使在里面也打不開的，所以記得出來之后再關門哦?！?p> “我會注意的。”
臨走時，董詠鈴難得調皮了一下，說：“恕我八卦一句，你和寧思淳學長都一個樣呢，一樣的喜歡傲嬌?！?p> 起初繆婷婷沒能想明白，覺得這只是形容而已，但看見董詠鈴又一個壞笑，她霎時恍然大悟，第三次不夠矜持地鬧紅了臉。
“你才喜歡傲嬌呢！”
繆婷婷氣急敗壞地勢要追上去胖揍董詠鈴一頓，可惜被帶有先見之明的她逃走了。頓時，走廊上飄蕩著輕松愉快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