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心痛苦,連胸口也跟著疼,就會去附近路口的紋身店。
老板是一個三十歲的單身男子,長得很高大帥氣,剃平頭,頭發(fā)黑黑的,和眼睛一樣,深不見底的那種黑。
第一次去紋身店的時候,是凌晨兩點,本來是去附近的酒吧小巷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到一個路口,看到一個小小的刺青店,店面看起來很小,沒有怎么裝飾,只就一個小小的木牌,寫著:刺青。旁邊就是壽司店,看起來就像是壽司店的廚房后門一樣,應該只有熟客才找得著這店,盡管如此,刺青店的生意依舊很好。
那天我有七分的醉意,一分的好奇,兩分的愿望,就這么推門而入。
我的確有些驚訝,其實這店,還挺大。
門面就是是故意做的舊小一樣,只留了小扇門,其余都用磚頭擋了起來,進門可以看到里面很寬很大,偏藍調(diào)的燈光,機器嗡嗡響的聲音,老板在刺青,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男人,抽著煙,好像在等朋友。沒有其他店員,看樣子像是老板一個人在經(jīng)營。
“刺青嗎?”
“嗯?!拔一卮稹?p> “先等幾分鐘。”
“好?!?p> 我推門出去,靠在半透明的門邊,點了根煙,冷風吹得人有些臉皮發(fā)麻,風從四面八方灌進我的衣服,我也不曾清醒半分。
我想我是痛恨這種生活的,非常痛恨,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啊······
我回到紋身店里,和剛剛在店里見到的那兩人擦肩而過,他們身上是暖的,我身上是冰的有煙味的混沌的。
老板看了看我,問我想紋什么。
“為什么要把店面故意做成那個樣子?”
老板對我的答非所問笑笑,說:“為了拒絕一些人,迎接一些人。”
拒絕那些顯擺紋身店,進來晃晃悠悠拍一圈照片就走的人,迎接老顧客,像我一樣簡單溝通幾句就可以開始的人。
這是我心里的答案,盡管可能和老板想的有些出入,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紋在肩頭到手臂這一片?!?p> 他也沒有多說什么,拿來圖案給我挑。
我把袖口撩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我胳膊上的劃痕,深淺,長度不一,密密麻麻分布在胳膊上。
“自己弄的?”他看著我,憂傷的看著我。他眼神里的憂傷我十分熟悉,每一個看到我傷口的男人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們流露出同情的感情,用手輕輕撫摸這些過往。
我用一種淡然到近乎麻木的表情看著他,“這就是我的行為。”
刺青一直到凌晨五點結(jié)束。老板拿了些藥給我。
疼,的確是疼,但也有快感,就像那些劃痕一樣,帶給我很多次的釋放。
“你是住在附近的人?”老板在收拾刺青的東西。
“是。“
“那一起去吃個早點再回去吧,我也住附近,我們家應該在一個小區(qū)?!?p> 這里是市中心的繁華街道,各種街巷穿插在一起,游客行人絡(luò)繹不絕,即使在夜半依舊有大半的店鋪在營業(yè),人們不分晝夜的往返于此,我只覺得這里更像是情緒的收容所。
出了店,天色已經(jīng)發(fā)亮,是一種沉悶的深藍。
我又點煙。
我們一起吃早點,話不多,他說他的名字叫平。
“你看平這個字啊,和平,平穩(wěn),平安,都是順利穩(wěn)定沒有波折的意義,可我恰恰和名字相反,我過去的三十年就是平的反義,我的生活我的情感都是如此,我很討厭自己的名字,所以有時候我會把這些過苦難怪罪到名字頭上。”平還是用一如既往的那種淡淡發(fā)笑的表情在說話,這好像就是他唯一的表情,不會體現(xiàn)出過多的情緒,我知道他不會嚴肅,正如他從來不會流淚一樣。
我們都沒幾個朋友,平雖然開著刺青店,但那也只是他應付生活的度日方式罷了,他有足夠多的錢,也不想結(jié)交朋友,所以來店里的多半是熟客,即使是熟客,也很難和他像朋友一樣交談起來,平話少,不會和他們流連世俗酒吧迪廳,大家知道他的性子,就都和他保持在主客之上朋友之下的關(guān)系。
我不一樣,我和平骨子里是一種人,暴虐的心性,對生活應付了事,精神索求永遠高于一切,肉體只是用來寄生。
潛意識里我們已經(jīng)把對方都當做朋友,但我們都沒說起。
從早點攤出來,天色已經(jīng)發(fā)亮,天空是一種淡淡藍,這副景象我很熟悉,每一個醒來就再也不能入睡的清晨,我坐在窗邊,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沒有任何美好的情感融匯在那些時刻,因此我低下頭,不再看它。
我和平的確住在一個小區(qū),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他把我送到樓下,對我說再見。
我約他一起去走空中棧道,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就答應了,半夜收到他的消息:來幫我收拾一下行李。
我依照他發(fā)過來的信息,坐電梯到頂層。
電梯門開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口,穿著深灰色睡衣,叼著煙,臉色是沒睡好的蒼白,嘴唇也是,但是他笑,就像詭計得逞一樣孩童的笑,露出淺淺的虎牙,依舊是那個三十歲的男人。
他家里很大很空很凌亂,充斥著淡淡的煙草味。快遞盒,衣服褲子咖啡杯,耳機充電線背包筆記本,書海報手表,煙酒,煙灰缸打火機,全部亂放在沙發(fā),各個房間,鞋柜上,餐桌上,木地板上,電視柜邊。
非常亂,但我不會幫他收拾,我的房間也混亂,混亂給我一種充實的安全感。所以看到平的房子,我又一刻感到同類的氣息。
他坐在沙發(fā)的最邊上,抱著一本雜志看得津津有味。
我在廚房找到平的黑色行李箱,參照我收拾的物品,幫他收拾好了行李。
走的時候,平過來輕輕擁抱我,他吻了吻我的頭發(fā),說:“你這樣的女人為什么沒有人愿意娶你?”
我笑著把他輕輕推開,“不是沒人娶,是我不愿意嫁?!?p> 我們坐飛機,到了那個景點,住進了提前訂好的酒店,我們的房間就在相鄰的兩隔壁。
早上六點起床,到酒店二樓吃早點,吃完打車到那地方,車可以開到半山腰,然后就要步行。順著觀光小路往山上走,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消散,穿插在林間,有點冷濕,不過空氣很好。過了一會,太陽從后方升起來,陽光穿過霧氣,可以看到金色的塵粒跳動,說不出是美還是覺得平靜,我們繼續(xù)走。
快到山頂?shù)臅r候已經(jīng)可以看到空中棧道,圍繞在山邊,像懸崖一樣,透明的玻璃和一些鋼架就可以支撐起人們的重量,踏上去的時候,已經(jīng)用性命完成了一次交換。
風很大,盡管有太陽的光,依舊冰冷,大口吸氣的時候,連氣管都有刺痛的感覺。大家都是貼著靠山的一邊走,只有我去到欄桿邊,趴在上面看風景,頭發(fā)被吹得揚起,平也皺著眉頭走了過來,站在我旁邊。眼底是一片綠,還有遠處橘紅色的太陽,很美,但我已經(jīng)喪失了對這些景物的欣賞能力,家鄉(xiāng)那一成不變的街道和公園已經(jīng)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不眷戀景色的人,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變成那樣時,我非常悲傷,一個連自然都不愛的人,還能愛什么。但站在空中棧道上往下望去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好像有什么醒了過來,在受到某種刺激的同時,我的呼吸開始起伏,大自然給我的這些,讓我短暫的忘記了一切,只想融入眼前的那片色彩分明的景色。生活是幻覺是虛無,那么這一刻就是真實。
我笑著,心里顫動得說不出話,一步也不想走,好像走過棧道就要再次回到那片空虛之中,如果可以,我想讓生命永遠停止在這里。
如果可以。
我的身子微微傾下去。
有人發(fā)出一聲驚呼,一旁的平立馬把我拽回去,我回過神,看到他眼里一片驚恐,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質(zhì)問我:“你要干嘛?”
我說不出話來。
接著平又是大聲的沖我嘶吼道:“你到底要干嘛!”
我愣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某種刺激的情緒已經(jīng)把我淹沒,平用力拽著我快速通過了玻璃棧道,他的力氣很大,手指冰涼,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我的眼淚不能自已的流下。
原來這是被禁止的嗎?原來最后的最后,我還是要回歸這一片虛無嗎?原來平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害怕失去一個人了嗎?
真是太可笑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