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凌寒和馬大山又回到了之前待的那個大廳之中。
因為來得早,偌大的大廳之中空空蕩蕩,就連當值的差役都不在。
又過了一會兒,這才陸陸續(xù)續(xù)有畫尸人抱著木盒搖搖晃晃走了進來,一個個臉色疲憊,眼神空洞,活像是早班車上通勤的社畜。
等當值的差役來了后,馬大山帶著凌寒去領了畫尸的工具,然后和凌寒交待道:“你自己小心,我就不能陪你一起了?!?p> 說完了又覺得不太對,好像自己才是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真特么操蛋!
大廳的門關上了,走廊里傳來了一片沉重的腳步聲。
那是背尸匠們正在把新來的尸體送進走廊兩側的小房間中。
馬大山說背尸匠們每個都是啞巴,還都帶著黑鐵面具,誰也不知道那面具下面究竟是什么。
據(jù)傳背尸匠其實都是被施了秘法的死人。
真假無從考證,但畫尸人對背尸匠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能躲就躲。
將目光停留在那些比你更慘的人身上,會讓你覺得自己其實沒那么慘。
鄙視鏈的意義就在于此。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的腳步聲消失了,大廳的門這才再次打開。
凌寒跟在畫尸人的隊伍中,緩緩走進了那條幽深昏暗的走廊。
剛停在一個小房間前,還沒站穩(wěn)腳跟呢,就聽到一聲吆喝:“那個誰,你過來!”
循聲望去,是一個斜挎樸刀的黑衣差役。
“看什么看?就是你,麻溜兒的!”黑衣差役指著凌寒叫道,“你和他換一下?!?p> 隊伍里一個白白胖胖,長得好像個員外爺一樣的畫尸人得意地出列往凌寒這邊兒走了過來。
凌寒沒有問為什么。
在一個沒道理可講的地方,和手中有權腰間有刀的人講道理,那就是自討沒趣。
“官爺好面相?!绷韬叩胶谝虏钜勖媲肮笆中Φ?。
言外之意,我記住你了。
黑衣差役沖凌寒揮了揮手,讓他趕緊滾隊伍里去,然后對著畫尸人們高聲說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們?。∵@次來的都是欽犯,一個個怨氣大的很?!?p> “想活命就給我打起精神,認真干活兒!”
……
九聲鑼響之后,凌寒進入了房間。
板兒床上仰面朝天躺著一個身形瘦小的老頭兒,脖子那里用麻線簡單地縫了一圈兒,不少地方還有紅白相間的肉翻開著。
這是一個被砍頭的死囚。
縫尸匠完成了前面一道工序,勉強給湊起來一具完整尸身,然后交給畫尸人畫像。
之所以說勉強,是因為這個老頭兒的臉已經(jīng)沒了。
連皮帶肉全都沒了,就好像一個剛捏好的泥人臉朝下摔在了地上。
縫尸匠從老頭兒身上其他地方片下來一塊人皮,然后給蒙在了臉上,再往上面畫上鼻子眼睛和嘴巴,就此了事。
想必這就是剛才黑衣差役給凌寒換房間的緣由了。
沒臉的尸體,必然不好畫。
即便旁邊有個滲人的陰間模特兒,對畫尸人來說也還是蠻有挑戰(zhàn)的。
那黑衣差役想必不是收了錢,就是和那畫尸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至于凌寒的死活,他當然不會關心。
每天都有人死,不差這一個。
.
凌寒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按照記憶中馬大山的操作,從木盒中抽出三根香就著油燈點著,插在尸身前的香爐中。
點那金漆之前,凌寒本能地聞了聞那個盛金漆的小瓶子。
好家伙!
簡直就是一鍋各種各樣的辟邪藥材小火慢燉熬出來的。
有朱砂、虎骨、雄黃、天麻、檀香、土狗、地龍,還有像是洋金花、川烏之類的致幻藥。
有了余天賜的【醫(yī)術】,凌寒現(xiàn)在堪比半本本草綱目。
像這金漆之中,凌寒可以聞出來大部分,但還有幾味藥材暫時還分辨不出來。
不過基本可以確定,金漆的作用主要就是驅晦辟邪,鎮(zhèn)壓邪祟。
蘸了金漆,輕輕點在老頭兒的眉心,房間里一陣亮堂,陰晦清冷一掃而空,隱隱還有若有若無的梵唱在耳邊響起。
完成這道工序后,凌寒深吸一口氣,然后將手輕輕放在了老頭兒的尸體之上。
……
老頭兒名為齊道孚,是一個算命先生。
命者,術也。
所謂命運,其實就是一個又一個的選擇。
算命先生做的,就是幫你去選擇對的那個答案。
這聽起來好像有點兒唯心。
但在這個世界之中,算命先生是不可或缺的,道行高深的算命先生甚至能夠精確地預知未來,趨吉避兇。
或許是因為泄漏天機過多,算命先生一般都不長命。
像齊道孚,其實只有三十七歲,但看起來已經(jīng)垂垂老矣活像是個六十七歲的。
三天前的晚上。
繁星滿天,殘月如鉤。
一伙黑衣人闖進了齊道孚的家里,二話不說一棍子打暈,然后裝布袋里帶走了。
等齊道孚再醒來,已經(jīng)是在刑部的大牢里。
面前坐著個和他長得很相像的老者,對他呵呵一笑:“老哥!你再給我算一卦吧。”
“算算我,這次還能活不?”
他能不能活不知道,齊道孚是死定了。
為了不留破綻,獄卒用燒紅的烙鐵把齊道孚的臉整個給熨平了,報上去就說審訊時犯人拼命掙扎不小心跌進了火盆里。
“天意不可違!”齊道孚受盡折磨,心中唯有一聲嘆息,“我算對了開頭,卻沒算對結尾。”
“心存僥幸,終釀大禍?!?p> “早知道自殺就好了!”
……
幻境消失,回到現(xiàn)實。
凌寒思索片刻,抬手抽出一張畫紙夾在畫板上,然后拿起了那根豬毫畫筆。
但齊道孚的鬼影并沒出現(xiàn)。
咦?
凌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本能地就轉身往后看。
這一看不要緊,齊道孚那張枯干的老臉距離自己只有幾厘米不到的距離。
凌寒“嗷”一嗓子,一屁股給坐在了地上,把畫板也撞得稀里嘩啦的。
尼瑪這活兒沒法干了!
估計很多畫尸人都這么被嚇死的吧?
馬大山這魂淡,模特兒不是固定刷床邊兒這么重要的事兒你咋不告訴我呢?
不過剛才摔倒的時候,凌寒倒是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件事情。
驚惶中自己的腳好像穿過了齊道孚地魂的身體,就好像三維立體投影一樣。
凌寒壯著膽子又試了試,還真是這么回事兒。
看來真的像馬大山說的那樣,地魂只是個靜止的三維人像,不會咬人,不會吸人血,更不會半夜三更從電視機里爬出來,然后蹲你床邊兒拉你被子……
除非詐尸。
那還怕個錘子?
凌寒重新支起畫板,也不看齊道孚的地魂,只憑借著腦子里的記憶就在畫板上刷刷刷畫了起來。
幾分鐘的時間,一個身穿道袍,頭戴方冠的小道士形象就就躍然于紙上,赫然正是那個剛從師門偷溜下山,對未來一片憧憬的齊道孚。
凌寒覺得,這個時候的他應該是最快樂的。
畫完收筆,在香火上烤了烤,一個數(shù)字緩緩浮現(xiàn)。
【捌】
八分像?
也還可以了。
反正凌寒在意的也不是能多拿那幾十文錢,而是畫尸的獎勵。
齊道孚從畫紙上跳出,意氣風發(fā)蹦跳前行,而后砰然消散,變幻成兩行篆體小字。
【易術】
【五行八卦測流年,玄門風水可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