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清晨,怪人像往常一樣走到洞口,打算跳下山崖飲酒,卻聽見腳下一片熙熙攘攘的人聲,于是低頭看去。
但見山崖之下,人頭攢動,疊肩搭背,身著各方服飾的人群已將這柳林間的空隙填滿,人數(shù)不下幾百。這些人大都是聽聞阿香那句“神功現(xiàn)世,有能者待取”而來的天下武人,他們十分自覺地按照武功高低次序站好,排在最外圍的是練境武人,他們?nèi)藬?shù)眾多,單純來湊個熱鬧,對于神功其實沒有多大的奢望。排在中間的是化境武人,這群人雖已窺見武學(xué)的堂奧,卻仍與那人間至境之間如隔霄壤。站在最內(nèi)側(cè)的,是止境高手,惟有他們才真正擁有覬覦神功的資格。
這幫武人互相一見面,便如同炸開了鍋,既有打完招呼,坐而論道的,也有談天說地,言無不及的,更有直接拔劍相向,開始切磋的??傊煜铝?xí)武之人能做之事,他們?nèi)隽?,唯獨沒有一人敢攀上百尺高崖,哪怕只是看上怪人一眼。不過這也難怪,畢竟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不過落在止境,面對鳳毛麟角般存在的天人境高手,他們抱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也是無可厚非。
這時一個女聲說道:
“各位靜一靜!諸位,沒想到我阿香一句話,本來只是說給我天行門的朋友聽的,誰知卻把各路大俠都給招來了,看來我家小姐在大家心中,還有些份量。”
說話之人,正是阿香。滿場之人聽聞有人出來主持正事兒,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阿香接著說道:
“諸位也知道了吧,我家小姐的親侄兒,也是如今北疆幽陵王姜不怒的長子,姜灞,前幾日被一個怪人給害了,連同我族的不周神功,也一并落入了那怪人手中?!?p> 這時一位來自東夷羽山的落霞門弟子說道:
“不對吧,據(jù)我所知,不周神功早在姜氏神女姜不語死后便已失傳,怎么會在她侄兒的手中?”
阿香凝噎了片刻,答道:
“說的沒錯,我家小姐的確沒把神功傳給灞兒,不過灞兒曾親眼見過他姑姑使出神功,這你們總能相信吧?灞兒臨死前親口告訴我,殺他之人使的正是不周神功,你們說,他為什么要扯謊?”
“也許不是他在扯謊,而是你在扯謊?!?p> 人群中一個男聲回道。此言一出,當(dāng)即一片嘩然。
天行門四位弟子中,此時已有三位回到了阿香身邊,唯獨老三胖小海不見人影。這三人各自帶來的援手當(dāng)然不會覺得阿香是在說謊,吵吵嚷嚷的人中大多是趕來看個熱鬧的閑雜人等。
“好了,別吵了,騙你們來又有什么好處,在場有誰不信,盡管上去找那怪人,是不是神功,一試便知?!?p> 風(fēng)老站在人群中說道。
此時的風(fēng)老已將風(fēng)鱗甲脫下,褪去身上的巨骨內(nèi)力,樣貌已重回滄桑。在場有幾位聞多識廣之輩,見了風(fēng)老真容,當(dāng)即示意徒子徒孫們住口,全場慢慢安靜下來。
隔了一會兒功夫,一個男聲說道:
“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一會兒我們?nèi)艉狭⒘斯秩耍@神功歸誰?”
“很簡單,誰殺了我,神功就歸誰?!?p> 怪人從崖上跳下,聲音振聾發(fā)聵。
在場眾人皆眼見一位著裝怪異,披頭散發(fā)的中年男人從高崖跳下,各自已在心中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經(jīng)過七日的休息,怪人的心智恢復(fù)了不少,方才他在洞口低頭下看,想到既然天下武人已經(jīng)齊聚于此,自己也沒必要再與那丑婆娘作對,不如此刻跳下山崖,將這些武人盡數(shù)殺了,制成旱魃,免得日后又被那丑婆娘抓去,被裹尸布吊在洞穴中,用溫泉水日夜滴在額頭上。
怪人輕身落地,雙手負(fù)在腰后,眾人見狀,紛紛拔劍。
這時怪人面露兇色,沉吟一聲,吼道:
“天柱折兮,星辰倒轉(zhuǎn),地帷絕焉,百川潦亂!”
隨即身上涌現(xiàn)萬丈藍(lán)芒,直逼眾人。
在場武人皆感到一股冰冷的威壓迎面而來,不得不去運功抵抗,可無論各家功法高低,強弱如何,此時都已被那藍(lán)芒吞化,逆流于各自體內(nèi)。
漸漸地,人群外圍已有不少功力不濟(jì)的練境武人倒在了地上,他們受怪人功力影響最小,卻反應(yīng)極大,不僅渾身顫抖,連須發(fā)上也結(jié)起了片片冰霜。緊接著是隊伍中央的化境之人,他們紛紛癱坐在地,神色痛苦。
沒過多久,天下武人之中僅剩下站在內(nèi)圈的止境之人還能支撐,而這藍(lán)芒雖寒冷無比,卻逼得豆大的汗水自他們額頭流下,而這一切只因他們是人,可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距離登神只差一步的天人,這其中差距,已不是能靠人數(shù)彌補的。
就在眾人幾乎淪陷之時,一股暖流自人群后方傳來,眾人頓感身上壓力卸去不少,抽出空隙回頭看去,但見一點金光。
這時一個男聲響起,正是天行門老三胖小海,他吼道:
“大夏義帝來啦,大家頂住!”
那金光的源頭,正是伯益。
七日前,天行門眾人在阿香的吩咐之下四處散去,各自尋找?guī)褪?,其中老四?dāng)離回到北疆,找來了天池漁人韓江雪,老五后子去往犬戎,叫來了戎殤王的次子白狼,老六尾烏去了西域,尋到長毛老怪衣山近,惟獨老三胖小海犯懶不愿走遠(yuǎn),便一直在黃河北岸閑逛。這日他正準(zhǔn)備翻過山去,到安邑都城轉(zhuǎn)轉(zhuǎn),誰知卻在半山腰處碰到了在此徘徊的伯益,于是上前攀談。
原來伯益自從那天在大禹渡口和夏語冰分別之后,一心直奔北疆,卻在行到半山腰時心中犯了嘀咕,一來他只知夏語凝出現(xiàn)在北疆,而“北疆”二字涵蓋之廣,近者如天池長白,遠(yuǎn)則抵北溟冰海,兩者相距不下萬里,如何尋得她一人?二來他心中愧對夏語冰一片情意,同時也惦念著大夏江山的安危,正自考慮著要不要回去,卻在此時從胖小??谥新犝f李冬蟲已生死不明,落入怪人之手,于是便跟著胖小海前來搭救。
怪人看著遠(yuǎn)處金光閃爍,心想今日恐怕無法得手,于是率先收功,說道:
“小子,又是你?!?p> “前輩,聽說我四師弟在你手上,可否將他還我?”
伯益亦是收功說道。
“哼,那小子吃了別人一劍,這幾天死去活來的,全靠我照顧著?!?p> “多謝前輩。前輩,你可還記得我四師弟這幾天,一共醒來了幾次?”
“你問這個干什么?”
“前輩不知,我?guī)煹軓男⌒蘖?xí)的劍法,名叫數(shù)九劍訣,此招練成之后,修習(xí)之人無形中會身兼一道暗式,名叫“九死一生”。師父曾說,修數(shù)九劍者,九轉(zhuǎn)于將死之際,如得一夢清醒,可抵九世苦修之功力。”
“哦?那小子已經(jīng)兩天沒有動靜了,你說他有九次機會,大概前五天就用掉了八次?!?p> “一定是因為蟲兒師弟他只練劍法,不練內(nèi)功,所以才......前輩,你快讓我上去,傳他一點功力。”
怪人聽聞此言,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今日既有伯益在場,便斷然無法再將天下武人殺光,不如就以李冬蟲作為誘餌,把天下人都引到一處必死之地,再做打算。
怪人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不必了,我已將不周神功傳給了那小子。”
此言一出,滿場武人的神色皆是一顫,怪人看著他們的表情,心知自己的計謀已成功了一半,他算準(zhǔn)了這群人是為了神功而來,便一定會為了神功追隨而去,若是李冬蟲能學(xué)會自己的神功,哪怕只有一半,也注定將成為這群人不惜萬里追殺的目標(biāo)。
怪人此刻嘴角上揚,十分為自己看穿了天下人而感到驕傲,口中說道:
“一天之后,那小子若能醒來,我便放他下來,誰能趁他虛弱將他抓住,誰就能得到神功。”
怪人說完,轉(zhuǎn)身跳回洞中。伯益望著那怪人的背影,沒有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