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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診所

第十一章 決心

怪物診所 庫奇奇 4696 2021-06-01 20:00:00

  陳勁和老徐押著晟曜進了警衛(wèi)室。這已經(jīng)是三人第二次面對面坐在警衛(wèi)室了。不同于上次審問模樣的局面,這次,晟曜坐在了木頭靠背椅上,和陳勁、老徐平起平坐。

  晟曜的模樣就像是那種失戀之后要死要活的小伙子,看著又可笑、又可氣,和陳勁、老徐兩人預(yù)想中的犯罪分子、街頭混混完全不搭界,也不像是演技驚人,才有此表現(xiàn)。

  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勸這失戀少年。

  陳勁干咳一聲,開了口:“你這小伙子……你看你,長得不賴,個子也挺高的,還大學(xué)生,交大的,學(xué)校那么好,前途無量,你……嗯,能考進交大,你腦瓜子肯定好啊。你怎么就想到在我們這兒蹲守人家姑娘???你就不能到人家校門口去等著?不然到人家小區(qū)門口……呃……家門口不太行啊。學(xué)校門口也不是很好……就,就正常點的……”

  陳勁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正常的追求方式。

  老徐問道:“你怎么認識她的?”

  “你認識的時候,直接問問人家聯(lián)系方式,好好表現(xiàn),不就行了?”陳勁立刻拍大腿。

  晟曜低著頭,半晌,才答道:“就在這兒認識的。”

  陳勁和老徐愣住了。

  陳勁想到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在念書,有次課間,同學(xué)說了個冷笑話:姐妹兩個參加葬禮,在葬禮上遇到了一個帥哥,葬禮結(jié)束后,姐姐把妹妹殺掉了,因為她覺得再舉辦一次葬禮就能再遇到那個帥哥。

  陳勁當時沒笑,周圍倒是有同學(xué)笑的,不過是笑那個講笑話的同學(xué)講得太差勁了。那故事,怎么聽都不是笑話,而是恐怖故事。

  陳勁現(xiàn)在看著晟曜,就像是在看一個恐怖故事。不知為何,他想到了女廁內(nèi)“啪嗒啪嗒”的奇怪聲響和那接連不斷的沖水聲。

  老徐很是錯愕,“你是去年掃墓的時候,見到她,然后今年就提前來等著了?”

  陳勁回過神,聽老徐一說,覺得晟曜從恐怖故事變成了社會新聞。

  “人家姑娘肯定被嚇到了?!标悇耪f道,“她沒報警,算你走運了。你真是……你學(xué)校里就沒漂亮小姑娘了?”

  晟曜不知聲了。他知道對面兩人誤會了。正常人都會誤會。比在墓園一見鐘情,更糟糕的大概就是在墓園一見鐘情后連著在墓園約會了近十天,然后當著人工作人員的面,來了場分手。

  還要糟糕的……大概是……

  晟曜耳畔響起了白曉說的“錯誤”,眼前浮現(xiàn)那一團灰色的肉和白曉手上灰色的掌印。

  他雙手支在了大腿上,佝僂下腰,將臉埋進了手掌中。

  陳勁和老徐面面相覷,只好一個去給晟曜倒水,另一個苦口婆心繼續(xù)勸說。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陳勁給晟曜倒得那杯溫開水都涼了,門口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

  陳勁抬頭看向門外。

  小金的身影一閃而過,跑去了隔壁監(jiān)控室。

  陳勁急忙趕到門口,“你好好把人送走了嗎?”

  一直發(fā)呆的晟曜微微動了動。

  小金壓著嗓子喊道:“沒找到人!我回來看看監(jiān)控!”

  晟曜的身體一顫,猛地站起來。

  老徐急忙勸道:“你別激動。你啊,可別再纏著人家姑娘了。追求人沒這么追求法的?!?p>  陳勁跟進了監(jiān)控室,追問道:“怎么回事?”

  小金埋頭調(diào)監(jiān)控,“就是沒找著人??!我和小吳找了半天,都沒在長壽墓區(qū)找到人。都找到西門門口了,還找過停車場,沿著馬路走了十來分鐘,都沒見到人……”說到此,他也發(fā)愁起來,“不知道那小姑娘貓在哪里了。”

  “小吳呢?還留那兒找呢?”陳勁問道。

  小金搖頭,“他在后面呢。我一口氣跑回來的?!?p>  他忽然音調(diào)一變,“哎,在這兒!看到了——啊,她怎么跑到那邊荒地了?”

  監(jiān)控畫面拍攝的是長壽園的西門和門口的一段柏油馬路。一道人影從畫面中一閃而過,看不清臉,卻能確定她從長壽園出來,沒有拐彎,直直跑出了柏油馬路,也跑出了監(jiān)控范圍。

  “行了,我們?nèi)ツ莾赫艺铱窗?。”陳勁說道。

  晟曜一副失戀后大受打擊的模樣,那姑娘估計也不好受,跑荒草地里哭呢。放任她這樣,太過危險了。

  小金立刻蹦起來,“我這就去!”

  “我跟你一起?!标悇耪f著,對警衛(wèi)室門口的老徐知會了一聲,“墓園這邊就全交給你了,我和小金、小吳去找那小姑娘?!?p>  老徐點點頭。

  陳勁看了眼老徐身后的晟曜。

  老徐也轉(zhuǎn)過頭,“小伙子,你也回家吧。別再糾纏人家小姑娘了啊。這樣,這邊沒什么車,我開車送你到那邊公交車站?!?p>  晟曜張張嘴,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那手套般脫落下的肉團,慢慢就閉上了嘴巴。

  “那我跟他們倆說一聲?!标悇盘统鍪謾C來,在工作群里聯(lián)系另外兩位同事。

  晟曜忽然道:“如果沒找到……”

  陳勁和老徐都看向他。

  “如果沒找到,就不要找了?!标申纵p聲說道,雙手攥緊成拳。

  陳勁皺眉。

  “她家就在附近,可能是已經(jīng)回家了?!标申捉又f道,“就在那荒野過去的地方……”

  陳勁一愣。

  老徐嘆氣,“你啊,都知道人家小姑娘住在這片,那還跑我們這兒來蹲人?你這腦子里是怎么想的啊?”

  晟曜沒答話。

  “下次可別這樣了。年輕人,唉……”老徐老氣橫秋地感慨,“走吧,我送你去車站。你住哪兒的?是住市區(qū)嗎?還是也住在這兒附近?要不要去學(xué)校?交大的話……”

  晟曜不等老徐將一個個猜測說出來,“我住市區(qū),這邊坐公交、地鐵都能回去?!?p>  “那我直接送你到地鐵站吧。”老徐說道。

  公交車站雖遠,還是能靠兩條腿走到,地鐵站就是開車都要二十分鐘才能到達。

  晟曜謝過了老徐,很是聽話地跟著老徐往外走。

  老徐將晟曜送到了地鐵站,趁著晟曜解安全帶的功夫,還不忘勸道:“小伙子,想開點。你人生還長著呢,未來還會遇到更好的人。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p>  晟曜的手搭在了車門內(nèi)拉手上,“咔噠”一聲,車門開了,他卻沒有馬上下車。

  “還會遇到更好的人……嗎?”晟曜看著車窗。

  車窗外的地鐵站,人流如織。人群中有男有女,有年輕人,有老人……像是無數(shù)次相遇邂逅的機會。這樣的相遇,應(yīng)該比在墓園相遇更正確,也可能會遇到正確的人吧?

  只是……

  晟曜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

  ……

  “人生還長著呢……”

  “阿曜,你才二十七啊。”

  “三十歲,還是青年才俊呢,就算……選擇機會也很大呢?!?p>  “我有個同事,就比你小兩歲,以前工作忙,現(xiàn)在升職了,工作輕松了一點。你要不要見見?人長得很好看,性格也好?!?p>  “以前那個大胖子,你還記得吧?你媽媽那個同事。一把年紀還跟老婆離婚,另外找了個比自己年紀還大三歲的。他老婆去年也新認識了一個人,結(jié)婚了?!?p>  “你會遇到更好的人……”

  ……

  黑暗的電視房內(nèi),雜亂的人聲交織在一起,像是許多人一起開口,各說各的話,但仔細去聽,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在說的都是同一主題的內(nèi)容。

  畫面中的晟曜下了車,沒有忘記和老徐告別。

  他的聲音比那些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來的說話聲要響亮、清晰許多。

  那些說話聲時斷時續(xù),就像是聽到擦肩而過的路人在講話。

  晟曜身邊少不了和他一起等車、乘車的路人。

  電視房內(nèi)卻只有醫(yī)生一人,靜靜坐在沙發(fā)上。

  噠噠噠噠噠……

  醫(yī)生的五根手指接連敲擊過沙發(fā)扶手,指甲上的臉或哭、或怒,卻都沒有發(fā)聲。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交疊的膝頭,指甲貼著骯臟的白大褂,唯一露出來的拇指上,是個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那小人的眼睛斜著,像是在看醫(yī)生,又像是在努力去看角度不太對的電視畫面。

  畫面中的晟曜垂著頭,眼睛毫無焦距,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出神地思考著什么。

  ……

  直到列車進入終點站,工作人員進來提醒,晟曜才有些清醒過來。

  耳邊的聲音被拉遠了,像是隨著下車的人群,一起遠去。

  晟曜看了看站臺名,發(fā)現(xiàn)自己坐過了頭。

  他坐到了候車椅上,等著反方向的列車進站。

  這么一坐下,他又聽到了那些說話聲。

  那些聲音像是從前面排隊等著列車的乘客中傳來的。

  晟曜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這次,晟曜依舊坐過了站。

  他在這條地鐵線路上來回坐了三圈,才終于清醒了一些。

  回家的時候,頭頂上發(fā)光的星體已經(jīng)從太陽換成了月亮。

  晟曜看起來振作了一些,至少是將頭抬了起來。

  他掏了鑰匙開門,瞥見隔壁秦阿姨家的房門,腦海中閃過了白天遇見秦阿姨的情景。他那時候還有些擔(dān)憂地跟白曉感慨,秦阿姨像是大病一場呢。

  房門打開,一室黑暗,一室靜寂。

  燈光驅(qū)散了黑暗,開鞋柜的聲響驅(qū)散了靜寂。

  晟曜看到了鞋柜里的藍色絨拖鞋,手指微頓。

  房間重歸寂靜。

  鞋柜中就三雙拖鞋,除了這雙,還有一雙未拆封的塑料拖鞋,以及一雙屬于他的塑料拖鞋,讓他想要無視那雙藍拖鞋都做不到。

  晟曜只好強逼自己思考其他問題。

  比如……

  比如鞋柜里怎么就這三雙拖鞋了。其他拖鞋呢?爸媽的鞋子呢?

  晟曜這么想著,就保持著彎腰拿拖鞋的姿勢,一動不動了。

  他看著陰暗的鞋柜,想到了祖父母的墓碑,還有那墓碑上濃黑的名字……

  晟曜倏地直起腰,眼前一陣發(fā)黑,視線中的客廳沙發(fā)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搖搖晃晃,慢慢坐到了沙發(fā)上。

  他的身邊空蕩蕩,沒有了那道倩影。

  昨晚,他們還秉燭夜談,那么愉快。一點兒都看不出白曉她……

  晟曜重重吐出一口氣,脖子后仰,靠在沙發(fā)背上。

  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想……

  晟曜的視野中只剩下了雪白的天花板和吊頂?shù)墓?jié)能燈。

  他盯著那盞簡單的白色圓燈看了很久,心中漸漸生出了疑惑。

  他記得,家里客廳裝了水晶燈,是剛買房的時候,媽媽挑選的,在那個年代很闊氣,但很不實用,隨著他的長大,也顯得太過老氣、陳舊。

  眼前的白色圓燈……

  不知道是不是盯著燈光看久了,晟曜的視野又蒙上了一層影影綽綽的黑紗。

  他甩甩頭,起身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廚房灶臺上多了個新的電飯煲,不是以前米白色、怎么都無法恢復(fù)成全白的那一臺;微波爐也換成了多功能的型號;還有一臺小型料理機,蒙著灰,看著是很久沒有用過了。

  視線順著灶臺一路移動,就此看到了主臥室緊閉的房門。

  晟曜捏緊了手中的玻璃杯。

  他并不覺得這個住了近二十年的家陌生,可這個家的確發(fā)生了某種改變。

  他上大學(xué)之后,父母換了那么多新東西嗎?

  他們……

  晟曜將玻璃杯放在了案臺上,卻是沒放穩(wěn),玻璃杯傾倒,骨碌碌地往內(nèi)滾去。

  他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直走向了主臥,伸手按住了門把手。

  這次,沒有人來阻攔他。

  咔噠。

  房門打開。

  咔噠。

  燈打開。

  眼前變得明亮。

  晟曜有些不適應(yīng)地抬手遮擋這強光。

  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醫(yī)院手術(shù)室才能見到的無影燈,看到了一雙幽藍色的眼睛。這幻覺被鮮紅霓虹燈管構(gòu)成的“怪物診所”四字取代。像是接觸不良,那霓虹招牌突兀亮起、又突兀熄滅。

  晟曜看清了主臥的情況。

  雙人床還是那張雙人床,被單、枕套好像是新的……不對,這四件套他見過。不是以前的大花圖案,但上面的小碎花,他同樣眼熟。

  木頭大衣柜、塑料收納箱、老式化妝臺、桌上的好多相框和舊照片、電視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酒瓶……

  晟曜呼了口氣。

  他坐到了那張熟悉的雙人床上,直挺挺躺下。

  頭頂?shù)臒魮Q了,和客廳一樣,是那種節(jié)能燈。

  這次,晟曜沒有再生出疑惑來。

  他腦袋一歪,看向了媽媽的化妝臺。

  化妝臺帶鏡子,那面鏡子現(xiàn)在卻是被布蒙了起來。與之相比,掛墻上的電視機敞露著,沒有套上那有些俗氣的蕾絲邊粉色布罩……

  晟曜剛這樣想,就覺得不對。

  墻上的電視屏……

  他猛地坐起,跑到了客廳,臉色發(fā)白地看著客廳的大電視。

  55英寸的智能電視,比臥室里那臺要大好幾圈。

  他家那臺顯像管電視呢?

  他記得客廳里是一臺30寸的顯像管電視。新買了那臺電視后,換下來的小電視被放在了主臥的化妝臺上。

  啪擦!

  晟曜一驚,回頭就見廚房的地板瓷磚上,一塊完整的玻璃杯杯底躺在散落的玻璃碎片中,案臺上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水漬劃出的一道弧線。

  晟曜遲疑了幾秒,走進廚房,收拾起了地上的垃圾。

  他的手指被玻璃刺破,擠出了一滴血珠。

  那鮮紅的顏色,像是霓虹燈管,又像是那天夕陽中的白曉。

  嘩啦啦。

  玻璃杯殘骸被扔進了垃圾桶。

  垃圾應(yīng)該扔掉,舊家電能隨便換新。

  可是……人呢?

  就這樣結(jié)束嗎?

  晟曜腦海中浮現(xiàn)出白曉那哀傷的笑,浮現(xiàn)出墓碑上冰冷冷的遺照。

  他豁然挺直了身,風(fēng)一般跑出了家。

  大門關(guān)上,回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回蕩。

  主臥顏色暗淡的老照片中,戴著學(xué)士帽的小伙子親昵地勾住中年夫妻的肩膀,三人臉上都是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

  電視屏幕定格,畫面中能看到那張發(fā)黃的老照片,也能看到站在廚房里的晟曜臉上堅毅的表情。隔了老遠的距離,兩張臉卻是在鏡頭中奇妙地緊貼著,相映成趣。

  醫(yī)生發(fā)出了愉快的笑聲,指甲吵鬧起來,連那哭嚎聲、哽咽聲都像是帶著喜悅。

  黑暗的房間好似也因此變得明亮了幾分。

庫奇奇

兒童節(jié)快樂~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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