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詩酒征逐
孟安歸瞇著雙眼，像是醉了，又像是在思考，良久不語。
“孟副將，輪到你了?！碧锎蠛４叽俚?，“你是喝酒還是出節(jié)目？”
“小宇，”孟安歸突然睜開眼，“念幾首辛棄疾的詩詞來聽聽?！?p> 這個房間內(nèi)，自然是孟安歸最了解孟小魚。他這個妹妹，幼時跟他講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得去了。故而，他早已悟到了妹妹講故事的目的，也完全相信她講的故事。
“對啊，你說這人留下來六百多首佳作。你倒說說看，他都有哪些詞作留下來的？我怎的沒聽說過？”袁丹木喝了酒后，說起話來有男子氣概多了。
“你？你讀過幾年書？”孟小魚斜睨著袁丹木，篤定他就是個內(nèi)心尚武卻被奶奶逼著識得幾個字的婆媽少年。她不無譏諷地說完，順口就念了一首《青玉案》。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音動，玉壺光轉(zhuǎn)，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孟小魚念完后，滿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語。
她掃視了一下眾人，覺得這屋子里面也就哥哥能聽懂這首詞，褐樟和袁丹木大概聽得個一知半解吧。至于其他人，大約都沒聽懂，也不敢發(fā)表評論。
她心中一陣暗嘆，這么好的詞，辛棄疾若是當(dāng)年對著軍中的一群文盲士兵吟出來，大概就是對牛彈琴，也流傳不到后世吧。
她哪里知道，她講了一個辛棄疾的故事，再來一首詩神附體吟出來的絕妙佳作，早已把袁丹木震撼得心神亂飛，心思百轉(zhuǎn)。
孟安歸反而早已見怪不怪，對妹妹隨口說出的故事和詩詞沒覺得多神奇，又恢復(fù)了半瞇著眼的狀態(tài)：“這一首，好是極好的。不過，怎么聽不出他懷才不遇、心系失地的心情來？”
孟小魚有些不服氣，又念了一首《破陣子》：
醉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后名
可憐白發(fā)生
孟小魚剛念完，眾人還沒來得及發(fā)表任何評論，二六子就開始催促了：“說這些一點都不好玩，沒有聽故事好玩。我們繼續(xù)吧。何公子已經(jīng)罰過了，輪到孟副將受罰了?！?p> 孟安歸思索了一會兒，仍舊半瞇著眼，一邊用筷子敲著碗一邊唱了起來：
醉別關(guān)，
斷了幾生念，
可惱這燈火熏了眼。
三生嘆，
秋夜終歸短暫，
一杯苦酒我獨自斟滿。
兮何年，
一人一馬過關(guān)，
未曾得志馬放南山。
兮何年，
萬千佳人相伴，
可笑今朝我形只影單。
那古道青墳煙，
敢問今夕何年，
可愿與我夢里共赴雁門關(guān)？
問罪森羅宮殿，
怪我狂浪輕言，
君不見我踏破玉闌干？
白盔銀袍保河山，
寶馬聲嘶踏雄關(guān)。
醉別關(guān)，
醉里挑燈看劍，
卻無戰(zhàn)鼓狼煙。
昨夜誰趁東風(fēng)樓閣輕聲嘆？
揚鞭策馬問天，
為何敢怒不敢言？
憑誰問我把五岳倒懸？
.
這首歌是孟小魚教孟安歸唱的。故而孟安歸唱歌之時，孟小魚便在一旁小聲和著。
兄妹倆都想起了小時候，他們的漁船漂在海上，孟安歸將網(wǎng)對著朝陽的方向撒出去，然后一邊跟著妹妹學(xué)唱這首歌一邊等著魚兒入網(wǎng)。
孟小魚唱這歌時，總覺得唱不出那種男兒氣魄來，但是哥哥可以。他站在漁船上，對著浩渺的大海，放聲高歌，于是整片大海、整個天地都跟著一起蕩氣回腸。
孟安歸那時候就跟妹妹說，如果可以，他真想策馬揚鞭去感受那戰(zhàn)鼓狼煙。
那時候，孟小魚以為哥哥只是隨口說說，因為他們也只是隨便唱唱。
再后來，當(dāng)孟小魚發(fā)現(xiàn)哥哥特別愛聽?wèi)?zhàn)爭和歷史故事時，她便常常能在哥哥身上看到戰(zhàn)爭。
而今天，哥哥果然便成了一名軍人。
宛若那時候孟小魚在管愈身上看到戰(zhàn)爭一樣，管愈如今也身在邊關(guān)。
為什么她的直覺都那么靈驗？
小聲和唱的孟小魚內(nèi)心其實非常矛盾。她的目光在哥哥身上飄忽不定，一會兒想要跟他一起回到年少懵懂的過去，平平淡淡地過一生；一會兒又想跟他一起經(jīng)營一個農(nóng)莊和一個書坊，富足安樂地過一生；一會兒又希望陪著哥哥縱橫沙場、無往不利。
音樂是最容易引起人共鳴的東西。房內(nèi)眾人雖然出身不同，經(jīng)歷不同，文化不同，但都被孟安歸的歌聲感動了，于是大家一起鼓起掌來。
袁丹木的神情更是與眾不同，他的雙眼亮晶晶的，臉上滿溢興奮之情，使得笑容也顯得特別明媚，與白天判若兩人。
掌聲落，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接著門被人推開，衛(wèi)將軍披著一身大紅袍子，滿面笑容地站在門外。
大家都愣住了，一時竟忘了跟他行禮。
孟小魚上次見到這個衛(wèi)將軍時，她跟馬時易斗心機(jī)，這個將軍的臉上始終不見任何表情，顯得威嚴(yán)而深沉。但此時此刻，他喝了不少酒，滿面紅光，滿臉笑容，看上去很有親和力。
“參見將軍。”愣了半晌后，眾人總算反應(yīng)過來，異口同聲地見禮。
衛(wèi)將軍哈哈一笑走了進(jìn)來，拍了拍孟安歸的肩膀：“孟副將果然是文武雙全啊，看不出來歌還唱得如此好聽。以后軍中開慶功宴，本將可得讓你出來唱幾曲助興?！?p> “將軍過獎了，屬下也就是隨口哼幾句罷了?！泵习矚w恭謹(jǐn)?shù)鼗氐馈?p> 衛(wèi)將軍轉(zhuǎn)頭看向孟小魚：“何宇？”
“是，將軍。”孟小魚趕緊回道。
“故事講得不錯，有些意思。詩也作的極好。如此詩作，不應(yīng)只在軍營說說而已?！毙l(wèi)將軍頓了一會，“可惜，本將以后若要再聽你說書和作詩，恐怕得去都城了?！?p> 孟小魚心中狐疑，不知他這樣說是不是暗有所指，但此時此刻，她卻沒敢把話問出口。
衛(wèi)將軍又掃視了一下眾人和一片狼藉的桌子，朗聲說道：“你們繼續(xù)，本將就是出來巡視路過罷了?！闭f完也不看眾人，轉(zhuǎn)身離開。
“恭送將軍！”大家又異口同聲地喊道。
衛(wèi)將軍一走，大家也沒有了興致繼續(xù)吃喝。
孟安歸說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吧。”
于是，一群人收拾起亂七八糟的桌子。
孟小魚將哥哥拉到一角，低聲問道：“哥，剛剛衛(wèi)將軍說的去都城聽我說書是什么意思？”
“嗯，對，你們今晚把東西收拾一下，明日跟著馬大人一起回都城。衛(wèi)將軍跟他打過招呼了，他在路上會照應(yīng)你。”孟安歸回道。
“我才不要跟他走呢。他就是個無恥貪官、卑鄙小人，我要跟他走，路上不是他把我殺了，就是我把他殺了?！泵闲◆~低聲嘟囔。
“他不是沒要你把馬還給他嗎？你如此辱罵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那些馬本來就是我的?！泵闲◆~氣鼓鼓地瞪著哥哥，正要發(fā)作，卻被孟安歸用眼神制止了，意指此刻人多，莫要亂說。
他倆說話的聲音雖小，其他人卻多少聽到了一些。
田大海抱著一堆殘羹剩菜說道：“我去把這些東西扔了，然后就直接回房去睡了?！?p> 說完他便走了。
“我也要把這個籃子和碗還給廚房的阿路?！痹つ疽埠苄涯康爻鋈チ?。
褐樟對著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帶著他們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