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伍自是知道皇帝休息一會不容易,因此只對文棲搖了搖頭,讓她等等再說。
饒是知道這個孩子留不住,趙衍還是難免傷心。小睡起來后,便去永安宮看過陸妃,才回了崇明殿。
沉吟片刻,趙衍揚聲道:“宣秦海來?!?p> 秦海此時正焦頭爛額,皇上不知從哪里的來的消息,知道了江淮大壩的事。早朝上雖只提了一嘴,還是讓他膽戰(zhàn)心驚。
下朝就趕緊寫信讓人去善后,免得皇上一時心血來潮,再生事端。于是忙到午后,午飯還沒來得及吃,此時又聽聞皇上傳召,連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懈怠。
“大哥……”一中年男子匆忙朝秦海走來,神色慌張。
秦海看見他,頓時怒氣沖沖,又礙于陳公公在旁邊,不便發(fā)作,只低聲呵斥:“回來再說!”
陳公公只當(dāng)作沒看見,笑瞇瞇地迎秦海上轎。
在崇明殿外坐了兩刻,皇上卻還沒有詔他入內(nèi)的打算。陳公公笑瞇瞇地奉了茶水,服務(wù)周到,與往常一樣無半分怠慢,秦海卻在這大熱天里打了個冷顫,也感覺不到饑餓了。他壓下心里的不安,想問問陳公公皇上的心情如何。
還未開口,就聽見皇帝在殿內(nèi)說了聲“叫他進(jìn)來”,接著德伍公公開門而出。
秦海連忙整理好衣服,準(zhǔn)備進(jìn)去面圣。
皇帝冷哼一聲,摔了本折子下來。秦海根本不敢看那折子,道了聲“微臣知罪,請皇上責(zé)罰”,便開始磕頭,不敢求饒辯解,怕皇帝聽了更厭煩。
然而直到他感覺頭都快磕腫了,皇帝才叫停,讓他去查福王,掘地三尺也要查出點名堂來。
能夠有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秦海自然求之不得,謝恩領(lǐng)旨后,便踉蹌著起身退下。爬起來的一瞬間,秦海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地上的折子。然而那折子大開,上面卻空白一片,只字未提。
秦海怔愣地退出崇明殿,直到關(guān)門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他才驚覺后背已完全被汗浸濕,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
登基未滿兩年,皇帝,卻已和當(dāng)年不可同日而語了。
“……往后不可再這般行事了,仔細(xì)你的腦袋!”德伍在廊下小聲地訓(xùn)誡著陳公公。看見秦海出來,便道:“去吧?!?p> 小陳子將秦海一路送出宮門,仍舊態(tài)度恭謹(jǐn),卻不敢再露笑臉了?;噬辖袢胀词б蛔?,就算有天大的高興事他也得憋在心里,裝出一副與天子同悲的樣子。想起方才自己的作為,小陳子只覺得腦袋已經(jīng)在閻王那兒走了一遭。
小陳子知道德伍是為他好,兩人同鄉(xiāng),且都是從陳家村出來的,不過小陳子小七八歲。德伍一向有意照拂他,他心里對德伍也很是感激。
“秦大人慢走,雜家就不再送了。”
作為德伍的小徒弟,小陳子也算是宮里頭有頭有臉的人物,秦海便朝他點頭示意道別。
送完秦海,想起師父交代的吩咐,小陳子也不急著回崇明殿,而是轉(zhuǎn)道去了太醫(yī)院,給文棲請了個擅長婦科的太醫(yī)。
今兒雖不是請平安脈的日子,但皇上親自下令,太醫(yī)自然沒有怠慢的理。今日當(dāng)值的是正三品太醫(yī)江生和正四品太醫(yī)高建,江生剛看過小產(chǎn)的陸妃,此時正在制藥,因此不得空。
高建聽聞皇帝吩咐,忙讓小童收拾了藥箱,跟著小陳子去了澡雪軒。心中感嘆真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文昭容平時看著不像個鬧騰的主,如今卻不聲不吭地得了寵,甚至在未有子嗣的情況下越級晉升。
皇上雖然未曾下旨,可他們平日也是緊著有孕的梅昭儀多些,誰曾想竟讓文昭榮給捷足先登了。
文昭容的脈案他也曾看過,不過是些氣虛不足之類的女子常見問題,問題不大。不知皇上為何今日想起來要給她診脈……難道文昭榮也有孕了?不,不對,若是文昭榮有孕,昨日診脈的時候,他們便得到消息了,不會拖到今日。還是皇帝想借診脈的機(jī)會……高建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忙按壓住心里的好奇。
歷代皇帝若對妃子有所忌憚,不想讓她們生下孩子,但是又想寵愛她們,便會秘密令太醫(yī)院制出一些避孕的法子,或湯藥或香料,摻在這妃子的日常用度里,神不知鬼不覺。這么多年下來早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高建若有所思,給文棲診完脈,流云便包了賞錢給他,又讓水秀好生送他出去。
“高太醫(yī),請留步?!?p> 高建有些詫異地望向小陳子,沒想到他竟還沒走。小陳子快走兩步趕上高建,道:“皇上還有事吩咐,請?zhí)t(yī)隨奴才來?!备呓ㄐ闹幸蓱]竇生,卻還是口中稱道謹(jǐn)遵圣命。
二人行至崇明殿,皇帝便問了問文棲的身體情況,高建一一如實作答。
“可否根據(jù)昭容的身體狀況,調(diào)制些無害的避子香料?”
來了來了,高建心道,忙打起十萬分精神,仔細(xì)斟酌了片刻,答:“是藥三分毒,不過若用量得體,再用其他物件加以調(diào)養(yǎng),應(yīng)是無礙?!?p>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便少用些吧,你看著辦,再給昭容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身子?!蹦┝?,趙衍還是有些憂心,便又令德伍尋個調(diào)香小太監(jiān),等高建的香制好了再一起送至澡雪軒,每日專門盯著香料的用量。
看了眼面前如山的折子,趙衍面不改色,道:“叫文昭榮夜里不必等?!?p> “是?!钡挛樾南录{罕,不敢提醒皇帝文棲只是個昭容,而不是每日要等他妻子,只是在心里把文棲的地位再往上提了提。剛轉(zhuǎn)身,卻又聽見皇帝叫住他,加了一句:“朕今夜宿在崇明殿。”
得了,這是要他一字不落地傳話地意思。
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從來沒見過皇帝向妃子解釋自己今晚為什么不寵幸她的。
德伍不明白皇帝怎么就突然轉(zhuǎn)了性了??梢f皇帝寵昭容吧,今日卻專程向太醫(yī)院要了避子香;說是因福王而忌憚吧,可這態(tài)度又委實奇怪,瞧著卻像是真正上了心的。
伺候皇帝十幾年來,德伍第一次不敢說自己摸準(zhǔn)了皇上的脈。
文棲今日傍晚瞧天氣不錯,便稍稍練習(xí)了一下綠袖,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身體有些僵硬,不過距離萬壽節(jié)還有一月余,有的是時間多加練習(xí),便也不再過分執(zhí)著。
因著練舞,身上的薄紗有些汗?jié)窳耍€未來得及換下,便聽流蘇來報德伍公公來傳話了。
怕耽誤皇上的傳話,流云拿起衣架子上掛著的外罩給文棲披上,然后才請德伍進(jìn)來。
德伍只消一眼便不敢再看文棲香汗淋漓的樣子,低頭不緊不慢地把皇帝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又道皇帝正著人修繕永寧宮,且打算在永寧宮里搭個舞臺。德伍是知道文棲早些年如何起勢的,此番言下之意,便是這永寧宮是給文棲準(zhǔn)備的。
文棲知道這是大總管給她遞消息來了,忙笑著令流蘇包了賞銀給德伍。
按理來說庶二品嬪及以上才可居一宮主位,可這永寧宮明顯就是給文棲布置的,且趙衍妃嬪不多,如今新進(jìn)來的最高才出了個林嬪,其余的都品階不高。六宮主位空置,住進(jìn)去倒也無妨。只要趙衍不介意,量其他人也不敢說什么。
只是住進(jìn)去了,有沒有再挪位給旁人的道理??磥韽晕檫@話大有深意。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钡挛榻舆^賞錢,躬身告退。出了澡雪軒,卻隨手便將錢袋子拋給身后的小陳子。
小陳子略微掂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不少,沒想到這澡雪軒多年無寵,卻如此舍得散財。他看向師父,道:“您不要嗎,瞧著還不少呢?!?p> “瞧你眼皮子淺的,”德伍揚眉,“好處原不在這上頭,學(xué)著點兒吧?!?p> 文氏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