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凝言一路騎馬揚韁而馳,白衣蹁躚。如冰凌飛蝶,亦如飛速銀箭。東方曙光乍現(xiàn),畫凝言便到了瑤諜山腳下。勒緊韁繩抬眸而望,數(shù)千丈高峰于眼前聳立。上覆一數(shù)丈寬石階天梯,直通云霄。滿峰皆是銀杏金黃,階梯上亦落滿銀杏葉。
滿山炫目,現(xiàn)初冬之颯。卷風扯窮枝,便是掀起一場浩瀚。景之壯,讓人嘆為觀止。臨立其外,便驚其人間極景。若入其內,更是無法想象是為何等圣地。
山腳下一側立了一塊半人高的石塊,畫凝言下馬將那石塊上附著的枯枝落葉除撥去,在那被風雨殘蝕的石塊上看得二字“瑤諜”。
那二字是為小篆,如今字眼已快被磨平,看不真切。
畫凝言將馬栓于石塊旁一樹下,提劍便走到石階旁。她未曾踩階而上,卻伸出一手小心向前觸碰。
“沒有么?”
畫凝言提膝踩上一階再重復動作,仍無觸及到何。
“奇怪……”
畫凝言垂臂,她清楚記得曾經(jīng)所看修仙小傳書籍,皆是言之:修仙之地會設屏障,是為咒語術法所成結界。一則用來隔絕仙凡兩地,二則是為仙家第一道防御線。
《邪劍破戟奎木志》、《蜉蝣囚仙錄》、《道讖聽宮》等皆言如此。
“必是那些文人胡言想象,害我信以為真?!碑嬆酝犷^咬唇:“不過這等想象力著實豐富。”
“老跛婦?”
畫凝言聞聲抬眸,看到一腳踏木屐,腰纏柳藤的少年于遠處正順著階梯走下來。
畫凝言將劍握于掌心,豎劍拱手行禮,抬眸言道:“多有打擾?!?p> “你來此地作甚?”
“來尋胥道長?!?p> “師尊?”辛靈子眼神上下打量其人,“所為何事?”
“代一人傳書信。”
“哪位?”
“墨白山莊——歐陽昃楓?!?p> 辛靈子隨意抱了一下拳以示回禮:“你可是第一次來此地?”
“是。”
“自己上山怕是尋不到師尊,跟我過來?!?p> “多謝道長?!?p> 畫凝言見那人轉身,垂臂跟了上去。
“叫什么名字?”
“畫凝言?!?p> “你就是那前不久封名為瀟羅的郡主?”
“嗯,有勞道長記掛。”
辛靈子掌中將拂塵打轉一圈,輕蔑一笑。眉眼之處燦如星光,道了一句:“偶爾聽得。你記著,瑤諜山不喜那些酸麻無趣的客套話。從現(xiàn)在起,禁此等言行?!?p> “好。”
“客套不同于禮。禮可有,無用又不從心的客套,就不勞開尊口了?!?p> “已銘記于心?!?p> 辛靈子又道:“不過,你不似有禮之人?!?p> 畫凝言聞言抬眸看著那人背影。
“上次我助你,你一個謝字都不留,跑得倒快。”辛靈子直言而道:“還是你們這等富貴習慣了頤指氣使。有人幫忙清除障礙,亦覺得是路人理所應當之事?!?p> 畫凝言喉間一噎,忙道:“是我失禮,還請道長海涵。”
辛靈子從這人語氣中有所知曉,非是演戲。再想那日此人裝扮非常,必是在隱瞞身份行何等事。身后人與尋常無禮嬌縱的紈绔子弟不甚相同,便亦不再多設懲戒。若是平常,他早已掐訣兒摔身后人一個狗吃屎。
“你剛剛張牙舞爪在做何事?”
畫凝言驀地想到剛才伸手試探結界之事,小心回應:“以為此地設有結界,便不敢走前。”
話音未落,只聽身前男子大笑出聲。譏諷而道:“這鬼地方,有誰肯來。設了結界亦是避些豬狗而已,小題大做。”
畫凝言不知眾人對瑤諜山處是為何等評價,亦不知身前少年言意為何。那人言話,甚是憤恨之言,卻說得輕松愜意。不過她明了一事,那些文人所著書籍,非是想象,的確有結界一事。
到了峰頂處,冷意甚多。畫凝言不由寒顫,將手蜷指縮了衣袖內。
“向左走到盡頭你可見道觀,我還有事你自己進去尋他就可。”
“多謝道長?!?p> 辛靈子離去,畫凝言依言前行。
畫凝言回眸看了那人背影一眼,心覺此人身上邪戾氣甚重,卻偏偏生了一張具有欺騙性的面相。那明朗眼神,一副少年氣質,又有些青雉之感。
可偏偏如此一人,卻救助她于危難之際。如若她那時被擄掠去了清心教,后果不堪設想。畫凝言轉過身來,恭敬拱手躬身予人背影一禮。低聲言了一句“多謝?!?p> “閣下來此地可有要事?”
畫凝言剛于辛靈子身后行禮完畢,便聞得一男子聲音,轉身回視。眼前人髻上束柳葉木簪,一派仙風道骨,是為令人可尊之姿。
“受人所托,來尋貴山胥荊——胥道長。”畫凝言拱手微頷首。
那人抬腕并指點于手背回禮,眼神落于無名劍上,抬眼輕聲:“請隨我來?!?p> 遠處。
辛靈子走于石階中央,將手中拂塵幻化成劍。只見那安命劍綠光隱現(xiàn)于劍鋒,一挽劍花起,數(shù)丈石階上金色落葉摶搖而聚。頃刻間碎為塵粒,縮為數(shù)十小球,落埋于石階旁側泥土里。
正欲收劍,抬頭見得一棵銀杏樹枝杈落有一只小帝江。瞇眼抬劍正欲刺,卻被一顆不知何處飛來的石子擊中了手腕。
“嘶——”
辛靈子頓時腕部生疼,安命掉落石階上。帝江驚逃,不見蹤影。
那發(fā)飾木簪之人將手指重新遮于廣袖之下,側目看了那石階一眼,滿是無奈神色。繼續(xù)慢步,將畫凝言帶到觀內。
觀內無人,正前方有一池墨色蓮花。那男子見蓮池內蓮花綻放,徑直走到蓮池旁,欣喜非??粗嵌淠?。
未見身前之人去通報,亦未見觀內還有何人。畫凝言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問道:“您就是胥道長?”
那人轉過身,點頭而道:“你是瀟羅郡主,畫凝言。”
“是?!?p> “舟行碧水?!瘪闱G看一眼那女子手上劍,憶起先前占卜時柳條化顯出的四字?;腥活D悟,原來指的是這劍。
畫凝言亦垂眸看了無名,拇指挪開些許,劍柄上“舟行碧水”四字完全露出。“您知其意?”
“慚愧,參不透其中迷霧。”
畫凝言將懷中書信取出,雙手呈遞。言道:“墨白山莊莊主歐陽昃楓托我給您帶的信?!?p> 胥荊將那紙接過,展開而視。那字跡大小不一,略顯潦草。信尾落有私印印章,寫著“恪守本心,一如丹楓”。轉眸看過畫凝言手中劍,便信了寫信之人確實是歐陽昃楓。
“閣下與這寫信之人,何等關系?”
“友人?!?p> 胥荊心道:“他曾受瑤諜術法反噬,身患夜盲體寒之癥。如今病情加重,不知是為何故。”
“他因何而傷?”
“事之巨細我亦不甚清楚,似是為救一人受傷?!?p> 胥荊將信置于燭旁燒卻,看一眼畫凝言只覺左肩處隱隱生疼。憶起那時他違背天道自然,將畫凝言眉心墜所含的一滴血用術法取出。一道天雷穿透他肩,淬火于肩,肉裂血涌一瞬間讓他生死不能。
畫凝言看著面前胥荊面色難看,小心一問:“胥道長可是身體不適?”
“無礙?!瘪闱G回神,腦海中痛苦記憶些許消逝?!皫胰W陽昃楓處?!?p> “您……”畫凝言聽得此言,得知此人要為歐陽昃楓治療,隨即欣喜萬分,拱手躬身:“多謝道長!”
胥荊與畫凝言二人至于山腳,馬早已不見蹤影。畫凝言到栓馬處撿起繩子,見繩子斷口處凌亂非常。“這馬性子真是渾,居然咬斷逃跑?!?p> “可與我御劍同去?!?p> 畫凝言心中有所激動卻也不去特別表露,點頭道:“有勞道長?!?p> 這話本子看到的御劍術法,居然有朝一日能讓自己親試,實在是幸。畫凝言依照人言退后三步,只見那人袖口揚起,并指口中念訣。俶爾出現(xiàn)護腕緊束腕上,風起塵揚之際拂塵化形成劍被那人執(zhí)于掌中。
“請問此劍何名?”
“墳典?!?p> 那劍無鞘,寬有三指,劍鋒極尖。劍身呈“爻”字,鏤空之處皆泛銀光。
正當畫凝言被這眼前之事驚愕,身后突然襲來一鞭。胥荊未曾運轉靈力,速上前挑劍將那鞭擊退。
那人不肯罷休,一鞭再襲來。畫凝言側身險躲,拔劍而出。眨眼間鞭子已狠抽于畫凝言身側銀杏樹上。鞭聲刺耳驚神,將那樹干抽出一道三寸長痕。
鞭子襲畢,猛得被其主人收回于掌。那手持長鞭女子嬌聲一笑,抬眼時一雙眼中藏滿憤恨之感。
那人左手小指纏有白布,左手提鞭。發(fā)飾珠玉,朱唇妖艷。畫凝言不由心驚提腕,劍指人而道:“你是如何出獄?”
“自然是貴人相助。”
“逃獄么?”
“下三濫的手段,我不會用。我能得見天日在此同你一敘,是有一人助我。”
“何人?”
“畫凝言,你未免太過天真。爹娘死了你的腦子也跟著亡了么?”屈繆妤抖肩哂笑,“我會告訴你么?”
畫凝言被人戳及痛處,咬唇緊睨身前人。自言不可被人言語霍亂,握緊劍柄而道:“你我皆是死里逃生之人,你又有何得意之處?!?p> “畫凝言!你有何資格同我比?你全家尸滾血河,我家尚可卷土重來!”
畫凝言再是忍不得,執(zhí)劍襲去:“自是不可比。你身后亡魂索命討債,我身后魂靈相助成事?!?p> “信口開河!”屈繆妤未來得及揚鞭,見人襲來忙后退幾步撤身。
畫凝言招招逼之,致其一路逃退。皆是恐嚇落劍,卻未曾傷她分毫。
屈繆妤揚鞭纏緊畫凝言劍身,嗤笑一道:“亡國奴虞城教出來的好徒弟?!?p> “侮我?guī)煾?,你該死!?p> 這一句將畫凝言徹底激怒,她不再心慈手軟。執(zhí)劍手臂猛然后撤將鞭子拽后,屈繆妤腳下不穩(wěn)一個趔趄。畫凝言翻身蓄力一腳,側踢踹上那人小腹將人踹翻。
屈繆妤滾地三圈,跌伏于路旁荊棘叢內。抬眼再看腰間玉佩掉落于道中央,欲起身去撿。見畫凝言提劍于遠處,咬牙撐臂起身揮鞭直掃對方臉上。
畫凝言提劍擋離,劍身被鞭子一撞,劍聲鳴耳,握劍之手因劍震而發(fā)麻。隨即提步?jīng)_前,欲取玉佩。
屈繆妤忙喊:“不許碰它!”
話音未落畫凝言早已到那玉佩旁邊,挑劍將玉佩勾起,執(zhí)了掌中。
“畫凝言你找死!”
“是么?”
“你是什么東西!給我滾開!那可是帝賜給我的!”
畫凝言將玉佩斜上拋過去,屈繆妤忙伸手去接。只見那玉佩于空中正要下落,畫凝言抬臂揮劍,屈繆妤忙縮手。若不是她躲得快,怕是雙手早斷。
那玉佩被斬,一碎為二落于地上。屈繆妤眼角淚亦碎,于傾城側顏滑落。
畫凝言將劍入鞘,“我自幼常住帝宮,玉佩瑪瑙何物不曾見過。此等西貝貨亦敢稱做帝物。你又是什么東西,也配誆我?”
屈繆妤見狀瞪目怒言:“畫凝言!”
“屈繆妤,我會為我全府報仇。你若手染鮮血,且珍惜你殘存之日。今日有事在身,恕不奉陪?!?p> 畫凝言轉身離去,屈繆妤看著那二人遠離視線,將鞭子重新盤于腰間。彎腰撿起玉佩,被荊棘劃傷的纖纖玉手小心擦拭玉佩上附著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