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cè)A宗,世間有數(shù)的名山正宗。
縱然在道家執(zhí)掌的大羅天下,瓊?cè)A宗也能名列前十。
所以當(dāng)初在斷山嶺外,李譽所說那句“鄭劍仙的面子,我瓊?cè)A宗未必非要給。”確實是沒有說謊的。
大羅天下的諸般宗門,尤其前十家,向來是對妖族主戰(zhàn)的,只論修士數(shù)量,是前往山海關(guān)抵御妖族最多的一座天下。
所以作為瓊?cè)A宗嫡傳弟子,被譽為此輩天驕的隋程,居然是妖,陳臣簡直無法理解,也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陳臣連著嘀咕了好幾句,望向隋程的眼神也愈發(fā)古怪。
陳臣同樣來自大羅天下,在那樣的氛圍耳濡目染下,天然對于妖族是有幾分?jǐn)骋?,有幾分警惕?p> 隋程清楚這種感覺,所以現(xiàn)在被陳臣的目光打量著,他很不自在。
可他在適應(yīng),也在習(xí)慣,如果連這點不自在都受不了,其余的也只是空談。
他很清楚棄劍所代表的真正意義。
“我的母親,走到了元神境的盡頭,她來自那座山海天下,甚至差一點就能執(zhí)掌青丘?!?p> 山海天下,妖族盤踞的一座天下,其中有六處重地,青丘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隋程的母親,差一點就能成為青丘之主。
高庸緩緩說道:“嚴(yán)格意義上,你并非完全的妖族,畢竟你的父親是人族,而你母親生你時,為了讓你能更好地活下去,舍了半身道行不要,替你洗去了一身妖氣。”
“故而,你應(yīng)當(dāng)算個半妖?!?p> 陳臣聽懵了,隋程的父親居然是人族。
他不蠢,能與一位差點成為青丘之主的女妖在一起的絕非普通人,甚至極有可能也是元神存在!
這……
近乎算是犯了天下之大忌諱。
哪位元神存在,敢如此生猛?
隋程臉色再白了幾分,嘴唇顫抖著,說道:“前輩您全都知道……”
“是,我的父親,是瓊?cè)A宗前任宗主,隋一堂。”
陳臣感覺自己要瘋了,這是他不花錢就能聽到的消息?
瓊?cè)A宗前任宗主,居然與一位女妖在一起過,還有了孩子?
是了,陳臣忽然想起,以前好像聽師兄師姐聊天時提及過,上任瓊?cè)A宗宗主,并非自然退位的,其中有隱秘,只是瓊?cè)A宗不說,外人也不好問。
恐怕與這件事有關(guān)。
“三百年前,隋一堂領(lǐng)著你母親,走進了山海關(guān)?!备哂箛@息一聲,所有經(jīng)過,早在他先前一次推衍中,盡知前后。
倒是當(dāng)時他也很驚訝,畢竟他也沒想到,隋程的母親,居然就是上千年前,他曾見過的那只七條尾巴的小狐貍。
他依稀還記得,那只小狐貍當(dāng)時也不過剛剛結(jié)丹,天性活潑,還未見過世間丑惡。
他更沒有想到,也是因為自己當(dāng)時與那只小狐貍說了一句“這座天下實在太過無趣,整日只有爭斗,踩在腳下的都是血,若是去了其余三座天下,能吃到不錯的佳肴,能見到滿城的煙花。”,讓那只小狐貍生出了滿心向往,向往了上千年,最終被隋一堂騙去了大羅天下。
昔日的一句話,倒是讓自己也陷進了這樁因果里。
那只小狐貍已經(jīng)死了。
他還記得,自己曾許諾過,等她到了元神境界,若是還能遇見自己,自己可以教她一門神通。
“那時的隋一堂,道行境界高,瀟灑風(fēng)流,到了大羅天下后,他帶著你母親游山玩水,青丘狐本就容易動情,那時他待你母親還很好,于是你母親便情根深種,也就有了你?!?p> “可惜,隋一堂是瓊?cè)A宗宗主,你們瓊?cè)A宗的祖師還在,怎么可能由得他隋一堂與青丘狐兩廂情愿,而他隋一堂最終也沒敢違背祖師的意愿,瞞著你母親,親自領(lǐng)著一座天下,打了那場蕩平青丘的大戰(zhàn)?!?p> “那場大戰(zhàn)最后,當(dāng)時的青丘之主,死在了隋一堂手上。”
“你的母親最終也還是知道了這樁事,傷心欲絕,自覺愧對青丘,離開了隋一堂。”
“瓊?cè)A宗不能容她,畢竟家丑不可外揚,不能讓世人知道,瓊?cè)A宗主居然與一名女妖茍合?!?p> “山海天下眾妖也不能容她,認(rèn)為是她背叛了妖族,致使青丘之主戰(zhàn)死?!?p> “最終,瓊?cè)A宗一位在世祖師親自出手,將她鎮(zhèn)殺于山海關(guān)下,為了震懾妖族等目的,將她尸骨釘在山海關(guān)城墻,要她受五百年風(fēng)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直至煙消云散?!?p> “你本來也是要死的,隋一堂退了宗主位,自囚后山,換了你一條命,還算他有幾分良心?!?p> 高庸一番話畢,隋程已經(jīng)滿臉淚水。
而陳臣神色復(fù)雜,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隋程了。
整件事中,有誰全是錯的嗎?
他不知道,也想不清楚。
“你是半妖,有些人恐怕不放心你,所以讓你學(xué)的每一劍,劍意都是殺妖,劍心都是作人?!?p> “可半妖也是妖啊?!备哂箵u頭,“這劍你該怎么學(xué)呢?有些好笑,你的劍指向的,居然是你自己?!?p> “你在瓊?cè)A宗長大成人,潛移默化,耳濡目染,不敢也不愿讓別人曉得你的半妖身份?!?p> “你怕什么呢?怕這身份太卑賤,太丟臉?”
“你恨你母親帶給你的身份?你嫌棄你的母親?”
隋程淚如雨下,不斷搖頭,癱坐在地上。
“我不恨,我不恨!”
“我怎么可能嫌棄她,是她生下了我,要不是我,哪怕祖師出手,她也未必會死的!”
“我只是怕,我只是怕……”
“我怕自己沒能想她希望的一樣,好好活下去,我怕自己也會像她一樣,最后死在那座山海關(guān)……”
高庸從竹椅上起身,慢慢走到隋程面前,拍了拍他的腦袋。
“別怕。”
與你母親結(jié)下的這樁因果,我也是得還的。
高庸抬頭,望向天上。
小狐貍,你最終還是吃到了那些佳肴,見到了那滿城煙火。
可也算是我害了你。
若是我不與你說那些,在茫茫歲月的可能中,我見到你,映照無盡星海,統(tǒng)領(lǐng)青丘。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死去,所以才有這樁因果。
“你母親的尸骨,你將來自己去背回。”
“今日,我只替你母親遞一劍,了結(jié)這樁因果,也將我欠下你母親的一門神通,換作這一劍,教你?!?p> 高庸背負著手。
“你最早問我,世間是否真有眾生平等。”
高庸搖頭道:“我不清楚?!?p> “我只知道,我認(rèn)識一位存在,祂講道無數(shù)歲月,有教無類,在祂看來,世間生靈皆一樣?!?p> “而祂,也是我所認(rèn)識,無盡歲月以來,世間最強執(zhí)劍者?!?p> “祂既然如此認(rèn)為,那想必眾生平等便是真有的?!?p> “今日,你真正棄劍?!?p> “你是半妖,不該學(xué)人族殺妖的劍,也不該學(xué)妖族殺人的劍?!?p> “那你就學(xué)我這一劍,
我這一劍,殺的是眾生,
眾生平等的眾生?!?p> 高庸抬手遞劍。
這是他第二次真正朝秘境外遞劍。
......
無盡星海中。
有聲音回蕩。
“何沛,今日我替青丘小狐貍顏九卿還你一劍?!?p> 無盡星海中,道道眉眼出現(xiàn)。
瓊?cè)A宗在世祖師何沛法相顯化,怒意滔天。
但所有映照無盡星海的存在都只見到,秘境中那位老人,神色平淡,語氣更是平靜,仿佛只是在宣告。
他說,
“何沛,這一劍,斬你下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