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釋道三家,向來有廣結(jié)善緣的說法。
這不僅是對眾修士的德行警示,也是歷代先輩總結(jié)出的寶貴經(jīng)驗。
所謂世事如棋,乾坤莫測。
如今小妖,以后未必不是一方妖王。
落魄書生,未嘗不可另辟蹊徑,名享天下。
與人為善即是給自己結(jié)緣,紅綾與白玉簫的香火就是一個佐證。
儒釋道三教多年入世,不僅開發(fā)出大量術(shù)法、佛兵、文寶,也在一代代修士歷練中獲得諸多行之有效的處世之道。這些法門、功法、經(jīng)歷都被整理成冊,變成寶貴積累。
不少修士專注于學習前者,對世俗界有一種天然優(yōu)越感。畢竟三教修士得大唐官府認可,走到哪兒都被人客客氣氣對待。
吳奇閱讀浮云觀內(nèi)大量書冊,發(fā)現(xiàn)不論大儒、高僧還是元嬰大修士,他們都以不同方式強調(diào):入世是修行中的重要一環(huán),必須通過入世來達到出世,明心見性,道法自然。
修行界與俗世間并不是割裂的,而是彼此交融,互為表里。
……
這天,吳奇照常盤坐于東廟,練氣打坐,也等香火機緣。
香火沒到,倒是等來了白玉簫和狐妖紅綾。
白玉簫換了身不起眼的灰褐長袍,背負書箱,腰系竹劍,一副趕路書生的模樣。
紅綾頭戴幞頭,著青圓領(lǐng)袍,手持一把竹傘,哪怕裝成男子也依舊嬌俏可人。
大唐盛行女扮男裝,她這模樣倒不少見。
吳奇笑道:“怎么?兩位要進京趕考么?”
“道長莫要笑話,我們只是出門采風,最近截稿漸近,千機書坊也一直在催……”
原來是去收集素材。
白玉簫拉了拉肩上麻繩:“不過我與紅綾打聽到一樁奇事,頗為可疑,不得不來此打擾道長?!?p> “你且說。”
吳奇收斂笑容,認真聆聽。
白玉簫和紅綾本打算出門先去劍州,再到嘉州龍游縣,再從彭州九隴縣返回成都府,沿途搜尋各種民間傳聞,加以整理加工。
途經(jīng)城外靈顯王廟,白玉簫發(fā)現(xiàn)廟外百姓圍攏。湊近一看,他見被圍者是一男子,容貌猙獰,幾無人形。
怪人倒是不慌不忙,手指自己臉道:“此天道所賜,鬼神之貌?!?p> 圍觀者有一人笑:“孫笑文,你這張臉還敢回家么?肯定是得罪了哪路仙神妖怪,遭到懲罰了罷?!?p> 又有人跟著起哄:“他從小嘴臭,動輒破口大罵,左鄰右舍沒人不被他罵過,現(xiàn)在是遭報應了?!?p> 孫笑文不慌不忙,手背身后:“你們沒讀過書,不懂機緣,不與你們一般見識?!?p> 他大步跨入靈顯王廟,嚇得女香客們四散而逃。
白玉簫認得孫笑文,此人和他是同鄉(xiāng),都是眉州人,比白玉簫大幾歲,名氣更甚。
孫笑文有過不少古怪行為,奇葩往事,也是因此得名。
最為人廣知的是“二兩銀”一事。
眉州通義縣有一項營生,替受杖者挨打受刑,這一行的人稱之為毛鬼。
孫笑文游手好閑,曾替甲某當毛鬼,收人二兩銀子做報酬。
受杖刑時,他吃痛受不了,于是偷偷以二兩銀子賄賂行杖吏,杖刑變輕,他也終于熬過杖數(shù)。
挨打之后,孫笑文找到那甲某感謝,說若無那二兩銀子,我險些死在杖下。
回頭孫笑文越想越是不對,于是找那甲某理論,要他再補自己二兩銀。對方自然是不肯的,氣得孫笑文和對方當街對罵。
后來此事就被人傳開來,因此孫笑文又常被人嘲笑,說你是不是又少了二兩銀?
“孫笑文此人倒不是傻子。他只是不知收斂言行,一時興起又容易糊涂,偏偏又聽不進他人意見,嘴上罵人倒是特別厲害?!?p> 白玉簫用袖子撣了撣灰,放下書箱,席地而坐。
“他剛愎自用又嘴臭,但過去長相正常,只是略胖,這回就像是換了一個腦袋一樣?!?p> 孫笑文變得面大如盤,深目倨鼻,厚唇廣舌,鬢發(fā)卷稀。他吃喝時得伸舌捲取,涎水四濺,呼嚕作響,丑狀駭人。
白玉簫估摸自己去問,他多半不肯作答,于是讓紅綾出馬。水靈小狐妖軟磨硬泡,孫笑文果然抵抗不了女色,全盤托出。
原來孫笑文因感慨自己命運不濟,到靈顯王廟想求保佑轉(zhuǎn)運,誰知看到那靈顯王夫人像,頓時如遭雷擊。
世間竟有如此風姿絕色女子!
孫笑文越看越是難以自拔,卻苦于所戀為廟中神像。
他忍不住用手觸碰夫人神像臉頰,感嘆:“夫人美哉,大丈夫當?shù)闷奕绱恕!?p> 當夜,孫笑文夢見一手持長鋸者。
那人一邊鋸孫笑文頭,一邊咒罵:“你何等丑物,竟敢染指夫人,真是豈有此理!”
孫笑文嘴上從不肯輸,奮起反擊:“你媽死了,關(guān)你屁事!你是靈顯王么?是,我道歉,對不起,你夫人太好看了?!?p> “不是?爬!”
“什么小妖小怪都敢出來嚇人了,成都府的治安真是越來越差,你哪里的妖怪?報個名字,你看明天我叫不叫人收拾你!”
對方罵不過,氣得灰溜溜逃走。
孫笑文第二天起床,神清氣爽。
罵人這事,他還真沒怕過誰。
直到洗臉他才發(fā)現(xiàn)不對,自己原本腦袋不見了,換成了一個鬼頭!
孫笑文向來嘴硬,不可能承認自己被鬼怪捉弄,對外說是天道賜予,鬼神之相。
他懷疑,那割走自己腦袋的鬼怪就在靈顯王廟里。
……
吳奇聽得皺眉:“他為何不到監(jiān)幽衛(wèi)處報案?”
妖魔鬼怪事宜都屬監(jiān)幽衛(wèi)職責,城外出現(xiàn)妖鬼割頭,影響算是惡劣了。
“他也怕?!?p> 白玉簫撩起袖子,苦笑道:“怕對方被逼狗急跳墻,將他腦袋徹底毀了。哪怕抓住了妖怪,孫笑文也將一輩子這模樣活著,那才是他不可忍受的?!?p> 吳奇記得,當初在靈顯王廟尋找王猛生魂時,釋然曾說顯靈王夫人神像上有妖氣。
或與那割孫笑文腦袋的鬼怪有關(guān)。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不敢打攪道長清修。”白玉簫看向旁邊小狐妖。
紅綾咬了咬唇:“尊者,我在那孫笑文身上,嗅到了幽特有的味道……”
吳奇目光一凝:“你確定?”
“十有八九?!?p> 紅綾小臉篤定,手指捏緊:“那孫笑文應是才和幽鬼接觸?!?p> “幽本身無味無形,但若是與生靈觸碰,就會形成一股淡淡香氣,和罌子粟相似,很快就會消散。狐妖都能嗅得到?!?p> 吳奇腦子里閃過近日種種。
魂車木馬背后,詭異魔修若隱若現(xiàn)。
王猛鎖魂練魄,藏魂于符,無從查證的老苗醫(yī)。
結(jié)合監(jiān)幽衛(wèi)開始頻頻抽查游鬼,鬼差頻繁誤拿誤放。
靈顯王廟又疑似幽鬼出沒,孫笑文被割頭……
益州最近著實不太平。
吳奇起身:“你們跟我去監(jiān)幽衛(wèi)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