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麗人歌(7)
越貴妃的靈堂設(shè)在朝華宮東南角偏殿,靈堂布置的莊嚴肅穆,香案上陳設(shè)以香爐、時鮮水果、各式鮮花,香案兩邊各有一艘“撒子船”。
棺木前放的“撒子船”是潮州的風俗,所謂“撒子船”其實就是用油炸的面塊壘成上尖下寬的帆船模樣,再加以竹簽固定。
潮州人相信,客死他鄉(xiāng)的人死后靈前若是有這樣一艘“撒子船”,那么她的靈魂一定就可以回家。
靈堂十分寂靜,并沒有人來祭拜越貴妃,或許是她在宮中真的不得人心,
又或者是現(xiàn)在前朝局勢影響了這一切,朝堂上丞相主持的削藩聲潮迭起,她這個南邊藩王的妹妹自然是眾矢之的。
她的靈堂前只將將跪著兩個宮女燒紙?zhí)硐?,其余的都是些紙扎的活靈活現(xiàn)的童男童女、仆婦小廝,反正靈堂中再不見一絲人氣。
東亭進入靈堂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凄涼畫面,東亭心下也是無限唏噓,
貴妃又如何?
出生貴重又如何?
絕代佳人又如何?
最后還不是茫茫說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到頭來落了個身死人手無人問,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東亭走至香案前,添香的宮女從香盒里抽了三柱香遞給東亭,東亭接過香上前一步,就著桌岸上的香燭點燃,
東亭復后退一步雙膝跪在了香案下設(shè)的素色蒲團上,青白相間的煙霧自東亭手中裊裊升起,東亭的眼睛被熏出來眼淚花,
她便順勢低低的啜泣起來,旁邊燒紙?zhí)硐愕膬蓚€小宮女見東亭這般,也不禁淚雨漣漣道:“姑娘莫要哭傷了身子”,東亭鄭重的磕了三個頭,復又微微的朝兩個宮女點了點頭。
銅盆邊燒紙錢的小宮女過來想要扶起東亭,東亭擺了擺手拒絕了她,柔聲說到:“你們兩個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兒與貴妃娘娘說說話。”兩個小宮女應(yīng)聲離開了靈堂,自顧自的歇息去了。
靈堂里東亭依舊挺直著身子跪在素色蒲團上,可神識早已進入了虛空幻境。
虛空幻境里阿瑾依舊在小木幾前苦讀,見東亭進來極興奮“東亭姐姐你來了?”,
東亭見阿瑾平日里都女人長女人短的叫她,突然如此識禮數(shù),喚了她一聲姐姐,反倒讓她疑惑,便問道:“你今兒個轉(zhuǎn)性了?”
阿瑾秀氣的眉頭皺成了一團,說到:“那個瘋女人又教訓我,說我虧得多活了幾百年,卻一點不識禮數(shù),可我們神仙的壽命里,我這個歲數(shù)就等于人類小孩五六歲嘛!“
東亭打趣道:“看來阿瑾還是個識禮懂事的神仙”,
阿瑾噘了噘嘴說道:“那當然”,東亭輕輕的拍了下阿瑾的肩膀,
說到:“阿瑾我想問你,我們怎么知道魏成昭算愛上了我,那神秘女子對這個可有界限?”
阿瑾輕輕的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到:“我還沒學到那兒呢,反正書里說什么癡男怨女,得到不如得不到的”,東亭聽見此言不禁嘆了一口氣,阿瑾看見東亭這樣更覺抱歉,
急忙說到:“我馬上去書里再查一查,姐姐你在這兒歇著吧?!闭f罷也不等東亭回話便緊忙跑回了木幾旁,將地上壘著的書抱上來桌子遮住了自己的臉。
東亭見此情景不覺發(fā)笑,倒也安然席地而坐,復又沉沉的睡去,她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睡著,她只覺得自一進入虛空幻境便有些困乏。
東亭再次醒來時身邊的一切都變了模樣,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她木然的站在門口,但心里有個聲音不斷地說“進去、進去”,
聽到這個提示雙腳比大腦更快的運作,當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暗金色大門,
陽光透不過窗欞上糊的那一層厚厚的紙,室內(nèi)極暗,空氣仿佛都是暗沉沉的土黃色,這是一種富貴頹唐的末世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招人厭煩的甜香氣息,這氣息讓東亭的大腦陷入了一剎那間的空白。
忽的東亭耳邊傳來了一聲沙啞低沉聲音“是你來了嗎”,東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在層層紗帳的里間里似乎坐著一個女人,事實上東亭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她下意識的覺得那應(yīng)當是個女子。
東亭試探的向前走了幾步,問道:“閣下為何招我來此?”,女人低低的笑了笑,不語。這種撓人的不可知讓東亭有些煩躁,她想要撩開紗帳看看個究竟,
為什么死的人那么多,唯獨選了自己,為什么自己是古鏡的有緣人?她向來是不相信緣分這些虛幻的東西的。
可當她的手指剛碰到紗帳邊緣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嘈雜的聲響,這聲響使得周圍的宮殿慢慢變得透明。
東亭猛地從夢中驚醒,只見自己還躺在虛空幻境里,阿瑾也正在書案前奮筆疾書。
東亭將神識從虛空幻境中撤出,現(xiàn)實中東亭還跪在靈堂前,外邊的天色已經(jīng)轉(zhuǎn)黑,
香案上的蠟燭閃著暖黃色的光,東亭木然的盯著火焰,火焰一下一下的在空中跳動著,她的心也在跳動。
此時朝華宮外寂寥一片,忽然寂寥的藍黑色盡頭出現(xiàn)了一抹橙黃色的光,那是一盞燈籠發(fā)出的,待來人走進,只見是天啟帝魏成昭和提燈的太監(jiān)。
朝華宮靠近太掖園,今夜不知為何魏成昭很想來來太掖園走步,見朝華宮中還亮著燈,便想來瞧瞧東亭。
守夜的宮女看見魏成昭進來便想去通報東亭,魏成昭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又命掌燈太監(jiān)侯在門口,自己獨身一人往設(shè)靈堂的偏殿走去。
這邊阿瑾自魏成昭到宮門口時,便在識海里提醒東亭魏成昭來了,東亭卻悠悠然的起身揉了揉自己跪麻的雙腿,
輕輕對阿瑾說到:“知道了,等會兒閉嘴,不要打擾我發(fā)揮?!?p> 阿瑾委屈巴巴的答到:“臭東亭,你是不是嫌棄我?”
東亭感受到腿部的知覺恢復后,又跪在了蒲團上,對阿瑾說到:“不是嫌棄你,只是單純的覺得太吵”,阿瑾還想說些什么反駁東亭,可東亭卻已經(jīng)低低的啜泣了起來,肩膀一顫一顫,直顫的人心疼。
一滴滴晶瑩的淚珠順著光潔的臉頰滑至下巴,復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這一幕被站在窗邊的魏成昭看在眼里,心中極其復雜,他從早上的事情看的出來這是個單純溫軟的姑娘,可惜,她生在那樣一個滔天富貴的家庭里,又哪能善終,既然已經(jīng)入局,他倒是挺好奇越東亭接下來會怎么做。
魏成昭神色復雜又望了一眼還在抽泣的東亭,便轉(zhuǎn)身離開窗邊。出了靈堂,魏成昭命掌燈太監(jiān)將靈堂里今日當班的宮女叫至面前,問道:“今日里越姑娘一直在里邊嗎?”
因為初見圣顏,小宮女嚇得跪在地上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到:“回稟皇上,是”,
魏成昭皺緊了眉頭神色復雜,又低聲吩咐小宮女到:“不要告訴越小姐朕今日夜里來過這里,明白嗎?”
小宮女又被嚇得一抖,忙應(yīng)道:“奴婢遵旨,奴婢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p> 魏成昭的身影慢慢隱入了皇宮的黑暗當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可空氣中彌散著的龍涎香的氣息卻告訴還處于慌亂中的小宮女,當朝天子剛剛真的來過,就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