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破六韓拔陵重整旗鼓，自領萬俟普、萬俟洛等六員上將，大舉進攻西城。
斛律金領本部一萬兵馬進攻南城，牽制懷朔守軍，衛(wèi)可孤領本部五千兵馬進攻城北，破六韓孔雀領一萬兵馬進攻城東。
黑云壓城城欲摧！
四面八方匯聚起來的軍陣，卷起一股無堅不摧的氣勢，瀉在懷朔不足兩丈的城垣上。
戰(zhàn)端一開，即是惡戰(zhàn)，破六韓拔陵親自充任先登，西城數(shù)次遇險，守軍死傷過千，得虧有內城的兩千生力軍支援才穩(wěn)住陣線。
城下叛軍也不好受，尸骨填滿城壕，軀干殘缺不全，鮮血橫流于曠野，云梯損毀數(shù)十架，撞車遭到火箭襲擊，烏漆墨黑不成模樣……
冬日午后的陽光傾斜下來，叛軍的大營升起炊煙，城上的攻勢漸漸變弱。
攻勢減弱是必然的，鏖戰(zhàn)半日不是又累又餓，士氣低落才怪？
東城城垣之下，八百敢死之士已然披掛整齊，賀拔勝召集臨時委任的將領，作最后部署。
與會諸人除了東方白是無名之輩，其余無不是彪炳史冊、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竇泰、高歡、婁昭、蔡俊等人赫然在列，當然，眼下距離他們執(zhí)掌乾坤還早。
東方白和東方老、曲珍、韓軌四人坐在高歡等人對面，靜待上首的領軍主將賀拔勝和副將侯景發(fā)令。
沒錯，正是在下——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
侯景是個面白身矮、平平無奇的小青年，東方白自然識得他，兩人打過的照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關系么，僅僅停留在互相認識的層面上，既沒有什么交情也沒有甚么深仇大恨。
印象中兩人打過三五次架！不過，那段記憶已經(jīng)相當遙遠了。
侯景是鮮卑化羯人，小名叫狗子，或許是基因不好，又或許家境過于貧寒導致營養(yǎng)不良，長大后的狗子只有五尺三寸高，也就比“三寸丁谷樹皮”武大郎略高一些。
當然了，身高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成就，曹孟德、亞歷山大、德川家康、豐臣秀吉這些矮個子無不是叱咤風云的天驕，時代的寵兒。
身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天生殘疾，左腳生有肉瘤，雙腿一長一短，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六鎮(zhèn)子弟可不是善男信女，殘疾人侯景自然避免不了被欺辱，“侯瘸子”“狗子”“猴子”等一系列帶有強烈侮辱的外號被懷朔惡少年強安在他身上。
似乎，他的人生從一出生就大寫著失敗。
但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天生殘疾、鄰里嘲笑并沒有擊垮侯景，反倒是讓他性格變得兇狠堅韌，成為了懷朔惡少年的領袖。
憑借超人的意志，數(shù)千次上萬次的苦練，他的弓馬武藝達標，被選為鎮(zhèn)兵，生計問題得到解決。
當然，這只是權宜之計，侯景是個不甘平凡的人，他從沒有想過作一輩子鎮(zhèn)兵。
從小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侯景對權利無比渴望，可是現(xiàn)實更加殘酷——軍中是個強者為尊的世界，他誰也打不過，日子過得凄凄慘慘。
又一次被暴揍之后，侯景腦子終于開竅，換了思路“干嘛要學那些一勇之夫，豬突狼奔！”
痛定思痛之后，侯景放棄磨煉弓馬武藝，開始研習兵法，思考排兵布陣。
上帝每關上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盡管侯景的身體天賦不行，但他的軍事天賦卻是變態(tài)。
轉習兵法的侯景很快便得到上官的賞識，入了鎮(zhèn)將段長法眼。
段長一向看人很準，常常召侯景問對，侯景不但對答如流還能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于是段長對他愈加親善，越級提拔他為功曹史，并取表字萬景。
通過不懈努力，侯景終于求仁得仁，步入了上流社會，楊鈞接替段長職位之后，加封他外兵史一職，參贊軍事。
論年齡，他才剛剛二十出頭，比東方白只大三歲，論職位，吊打堂中所有人，因此由他擔任副將，再是正常不過。
“英俊神武賀六渾，身殘志堅侯萬景！”
這等人物，莫說放在懷朔，縱然是放在全天下都是一等一的雄杰。
東方白沉思間，賀拔勝開口了。
“鏖戰(zhàn)半日，敵軍已然氣沮，此時出擊，正當其時！”
侯景目光一凜，應道：“不錯，吾觀炊煙，知曉眼下敵軍正在埋鍋造飯，確實是天賜良機！”
賀拔勝斜睨侯景一眼，拔劍喝令：“東方老、東方白、婁昭，曲珍聽令！”
“麾下在！”東方白四人齊齊起身，行軍禮。
“你四人領兩百鐵馬隨我沖陣！”
鐵馬就是鐵騎、具裝甲騎，不過東方白也不知道魏人將鐵騎稱作鐵馬的緣由。
“麾下領命！”
“高歡、竇泰、蔡俊，厙狄盛，你四人領輕騎自后掩殺！”
“麾下領命！”
“侯景、韓軌，你二人引一百騎督戰(zhàn)，若有猶豫不前、頓兵不進者，立斬之！”
“末將領命！”
“各軍緊隨我旗幟，不破敵軍，誓不回轉！”
“不破敵軍，誓不回轉！”包括東方白在內，堂下十人齊喝一聲，氣勢暴漲。
午時三刻，八百騎士聚集于東門下，守軍將士緩緩絞起鎖鏈。
賀拔勝披一件黑光鎧，額前綁一條白色絲帶，手執(zhí)兩丈長的馬槊，一馬當先，他年輕時候打遍六鎮(zhèn)無敵手，六鎮(zhèn)子弟莫不推其膽略，如今年歲尚不過三十，正是武藝最巔峰的階段。
“出陣！”朔風吹起，賀拔勝長槊一舉，策馬奔出，長髯微微飄蕩，儀容煞是威嚴。
東方白等四將深吸口氣，摧馬緊隨其后，身后是兩百甲騎，六百輕騎。
事實上，守城一方出城襲營不是稀罕事，叛軍諸將領基本都有預料到守軍會發(fā)動夜襲，但卻沒人會想到懷朔守軍會在兩軍交戰(zhàn)正酣時強沖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
魏軍明火執(zhí)仗沖陣，自然是瞞不過叛軍，只片刻時間，指揮東城戰(zhàn)事的平南王破六韓孔雀便收到了來報。
鐵騎踏來，宛如山崩，登時驚得城東的匈奴部落兵亂作一團。
破六韓孔雀望了眼表現(xiàn)不堪的族人，強行穩(wěn)住心神。
為了攻城鋪開的兵馬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聚攏起來，此刻若是強行結陣，反倒是有可能引發(fā)混亂。
可若是不結大陣，后果將會更加嚴重，那將會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念及此處，破六韓孔雀當機立斷向傳令官下令：“傳令各軍，勿要向中軍匯聚，原地結陣之后再向中軍進發(fā)，合圍敵軍?！?p> 少頃，旗語泛起，叛軍原本有所動搖的陣線穩(wěn)定下來，并在各級軍將的指揮下結成了百人、數(shù)百人、千人的小陣。
“破洛汗聽明！”目中敵騎越來越近，破六韓孔雀奮力大呼。
“末將在！”破洛汗聽明是破六韓孔雀麾下騎將，自是清楚此刻情勢危急，立時應聲而出。
“本王將部落中最精銳的五百騎士交給你，我要你頂住官軍一輪突擊，助我擺好陣勢，反敗為勝。”
“部族存亡，興衰榮辱，都在你一念之間了。”
“末將……領命！”破洛汗聽明自然知曉這是赴死的任務，卻是沒有抗命，只聲嘶力竭吼叫一聲，偕同中軍五百騎士躍馬而出。
鳶語憶流年
注：侯景是否是羯人存疑，本文采用學術界主流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