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柳安安在前一晚訂好的鬧鐘聲中麻溜地起床。
她坐在化妝桌前,微微抬著臉,楊枝意在幫她化妝。身上穿著件米白色的羊毛大衣,里面是昨天買的那條碎花連衣裙。
頭發(fā)卷了幾個大卷,鬢邊特意留出了幾縷碎發(fā),顯得愈發(fā)溫柔可人。
“安安,你們今天什么計劃?。俊?p> 楊枝意幫她化完底妝,臉頰上的傷疤被遮得一干二凈,柔軟的刷子在柳安安的眼皮上輕輕地掃過。
“我不知道誒,應該先去吃飯,然后下午在外面逛逛吧?!?p> 柳安安也不確定。
周淮并沒有告訴她今天具體要干什么,只是說十點來接她。
“看來——周隊長有什么大動作啊~”楊枝意放下眼影刷,拿起睫毛夾子,“不會是要求婚吧?”
“枝意!”
柳安安裝模作樣地打了她一下。
“怎么不可能,你看周隊長過了年就29了吧,他媽媽這么喜歡你,他年后又轉(zhuǎn)崗穩(wěn)定下來了?!睏钪σ饴龡l斯理地說著,“你們差不多都認識大半年了,如果從八年前算起的話,那認識的時間就更長了。
你人氣這么旺,周隊長還不得把你抓牢一點!”
本來沒想那么多的柳安安,聽著楊枝意的話,腦子里頓時有了亂七八糟的想法。
楊枝意繼續(xù)道:“你今晚回來嗎?不回來的吧?”
柳安安疑惑:“回來的呀,不回來我睡哪?”
“那當然是周隊長家了,他不是請了兩天假嗎?”
“枝意!”
“好好好,我不說了,別動別動,口紅要化花了!”
……
鄞城消防大隊,
“隊長,時間不早了,快出發(fā)吧?!?p> 周淮把接下來兩天的工作交代給趙乾之后,就被催著趕緊走。
他自己都沒急,他們倒是比他這個當事人還急。
“周六肯定要堵車,隊長,早點出發(fā)比較好?!?p> 付云期也走過來,催周淮。
周淮無奈地穿上駝色的大衣,里面是半高領的黑色羊絨衫。
這套是昨天他們給他搭配的,說是走秋冬暖男風,肯定和安安很搭。
“行,那我走了,今明兩天的訓練由趙乾帶你們?!?p> “知道了知道了——”
周淮出了寢室樓,朝營地大門走去。
“隊長!”
今天負責站崗的是孟凡鑫,見到周淮,他精神地敬了個禮。
“嗯?!敝芑闯c點頭。
“隊長,一定要把嫂子拿下?。 ?p> “好。”語氣里滿是堅定。
周淮揮揮手,讓他趕緊站好。
一只腳還沒來得及跨出去,
“叮鈴鈴——叮鈴鈴——”尖銳的警鈴聲驟然響起!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周淮就撒開腿往回跑。
……
“插播一條新聞,Z省N市XX海港附近的一處化學危險品倉庫發(fā)生火災,現(xiàn)場火光沖天,濃煙陣陣。
Z省消防總隊等救援力量均及時響應,正在緊急趕往現(xiàn)場。
本臺記者現(xiàn)場報道?!?p> 柳安安接到周淮發(fā)來的已經(jīng)出發(fā)的消息后,就下樓等在單元樓門口。
單元樓對面是小區(qū)的休閑廣場,廣場上立著一塊電子屛,經(jīng)常播放一些新聞。
她怔怔地站著,拎著包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叮咚~”
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一聲提示音,來了一條新消息。
柳安安心里發(fā)緊,她掏出手機。
還未解鎖,就一眼看到了新發(fā)來的那條信息的內(nèi)容。
[等我回來。]
只四個字,讓她等了一生。
那場火災,化學品倉庫起火爆炸,數(shù)百噸的氯化物暴露。
足足持續(xù)了將近兩天,現(xiàn)場的明火才被全部撲滅。
那場火災,讓無數(shù)家庭分崩離析,讓滿懷憧憬和希望的人攏上陰霾,讓她——等了六十年。
……
又是一年冬季。
今年的天冷得早,雪也下的早,柳安安出門的時候小區(qū)里的雪已經(jīng)積了厚厚的一層。
索性物業(yè)及時清理了一條路出來,讓她不至于下不了腳。
“柳阿姨,又出門啦~”
小區(qū)里早起買菜的鄰居,碰見柳安安寒暄了一聲。
“嗯。”
柳安安笑得和煦,雪天路滑,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區(qū)。
領居遠遠地望著柳安安的身影消失不見,嘆了聲氣,搖搖頭。
她住這三十幾年了,和柳阿姨是領居。
柳阿姨一個人住,開著一家花店,每年的今天,她都會領著一袋子的祭祀用品和一束花,去一個地方。
她知道的,只有這些。
……
在小區(qū)門口坐上36路公交,搖搖晃晃地坐到底站,然后慢悠悠地下了車。
柳安安順著小路往里走,繞過一片樹林,到達目的地。
“柳阿姨。”
門口的保安都已經(jīng)認識她了,見到她來都會客氣地喊一聲。
柳安安朝他點點頭,把袋子里的橘子發(fā)給他幾個,然后入了陵園。
昨天下了一晚的雪,陵園里也是一片荒白,一眼望去,沒看到別人。
柳安安早就已經(jīng)習慣,這個時候哪會有人來看望這些長眠在這里的人。
她一步一趨,雖然慢但很穩(wěn)健地走著。
她一排一排地往上爬,偶爾看一看就近的墓碑,然后放幾個橘子。
越往上,墓碑上的時間越早。
直到爬到了倒數(shù)幾排,柳安安才停下,緩了緩氣。
她理了理早已花白的頭發(fā),拍了拍鵝黃色連衣裙裙裙擺上的褶皺,然后抱緊了花走進去,從外往里數(shù)第六個墓碑那停下。
她把花放在墓碑前,伸出手把碑上的積雪拂掉,再蹲了下來。
“周隊,別來無恙?!?p> 手指撫上那張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周淮有些稚嫩,看著像是二十歲出頭時拍的照片。
“昨天鄞城下雪了,下的很大,今天我差點來不了。
但我想著,我若是不來,你肯定要著急。好在小區(qū)的物業(yè)給力,清了條路,我這才能來見你?!?p> 她剝了個橘子,然后掰了片放進嘴里。
“你還不知道吧,枝意兒子的媳婦兒又生了,是個女孩,長得和枝意很像。
枝意讓她認了我做干奶奶,以后我也是有孫女的人了,等她大些,我就帶她來看你。
如果她喊你爺爺,你可不能怪我,是枝意教她的。”
袋子里的橘子漸漸空了,
“周淮……我以后可能不能來了。”
四周很寂靜,只有樹頭的雪簌簌落下來的聲音。
“我的身體不太好,腿腳也不利索了,走不了太長的路了,你不準笑話我?!?p> “不過,我們應該很快就能見面了吧,你應該在等我吧?”
……
接近中午,柳安安才走出陵園。
和保安道了別,坐上36路,重新回了花店。
花店開了六十年,名字沒有變過,地址也沒有變過。
柳安安坐在椅子上,敲了敲有些累的腿。
“奶奶——”
門外,稚嫩可愛的聲音飛進來。
然后一個小小的人影撲在她懷里,緊緊地抱著她。
“我的小可可,怎么來這找奶奶了?”
柳安安把小女孩提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小女孩是楊枝意的大孫女,小名叫可可,今年已經(jīng)上幼兒園大班了。
“奶奶,今天媽媽生日,我想買花送給媽媽?!?p> 可可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幾個硬幣,
“奶奶,這是我攢下來的零花錢,夠嗎?”
柳安安揉了揉可可的頭發(fā),“夠,給奶奶一個硬幣就夠了啦~”
“奶奶,我要向日葵,媽媽喜歡向日葵!”
“好?!?p> 柳安安讓可可自己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起身從花瓶里拿出一支向日葵,開始修剪。
可可趴在桌子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奶奶?!彼龁玖艘宦暋?p> “嗯?”柳安安柔聲應道。
“你為什么要開花店啊?可可喜歡吃面包,奶奶開家面包店好不好?”
“哈哈~”柳安安笑出聲,“好,等小可可長大了,奶奶就給小可可開家面包店?!?p> “奶奶最好了!”可可興奮地晃頭晃腦。
柳安安帶著笑,細細地為向日葵包裝好,然后遞給可可。
她在可可面前蹲下,和她平視。
手指在她柔軟的小臉蛋上輕輕捏了一下,然后說:
“奶奶開花店,是因為——今生賣花,來世漂亮?!?p> 她想,漂漂亮亮地去見周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