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試探(二)
齊公公在一旁不耐煩地催促起來,馬車緩緩駛動,謝妶趴在窗口望著王婉,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拐進宮巷,消失不見。
王婉站在原地,思緒紛亂。
前朝四大世家已經(jīng)只剩下王謝兩家,當(dāng)年滿門執(zhí)宰將軍的王謝,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站在朝堂的權(quán)柄邊緣,謝氏主司空部,父親主外賓,難道這還不能夠讓皇帝放心嗎?此事來的突然,如果真是皇帝有意繼續(xù)清除舊世家,恐怕對王家也有不利,眼前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趕快回府和父親商議才好,她加快了步伐往回趕。
深宮之中,同樣有一人也為謝氏操心著。
從宮宴上回來,楊皇后的臉上就再沒出現(xiàn)過笑意,宮人們早就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聞咳就端肺藥,摸腿就上前捶腳,此刻她的心情都已經(jīng)寫在臉上,眾人紛紛腳步輕緩,傳遞眼神,整個椒房殿靜得可聞針落,便是平日里最能開解娘娘心意的尚善,也閉上嘴在一旁奉茶,不敢多說一個字。
“奉天殿那邊有消息嗎?”楊皇后沉聲問道,聲音低沉的可怕,像是凝了三冬的雪,叫人聞之膽寒。
“回稟娘娘,謝氏親眷已經(jīng)被陛下全部召進宮了。”
前幾日的刺客一事,雖然沒有傷及龍體,但也不能就這樣放過。御林軍輪值不力,皇帝暫時收回了楊敏之的統(tǒng)領(lǐng)之職,楊氏黨羽也趁機告了謝氏一狀,謝常今日便因任上失職而下獄,恐其與刺客有牽連,這才把一家老小都禁在了宮中。
楊皇后昂起頭,揚起手欣賞指尖新染的蔻丹。新采的鳳仙花染出來的指甲深紅似血,旁人用太過張揚,只有在她手上才適宜。她接過一旁的扇子,斜躺在榻上兀自輕扇著,心上總算是明朗了幾分。其實今日千宜拜不拜那王婉為師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就算喊了那王婉親自到陛下面前彈大悲咒,不能清心的人一樣還是不能清心。但只要能把千宜順理成章地留在皇宮,再接機推到皇帝面前,削減皇帝對崔氏的寵愛,便算是幫了她的忙了。
今日一事,她主要還是探探王氏的態(tài)度。
錢氏孟氏已除,如今謝氏又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料想王氏不會遲鈍到坐以待斃,遲早會有動作。王策是文臣,總不能投了崔誼麾下領(lǐng)兵打仗吧,若是他們夠聰明,就應(yīng)該抓緊她遞過來的稻草。臺階她今日已經(jīng)給出去了,就看王家能不能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不過王婉竟然和郭太妃也有交情,這點倒是令她很意外。
自從先太后去世,郭太妃便是皇室里輩分最高的長輩。皇帝一向看重孝道,哪怕是對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郭太妃也多加孝順。若是郭太妃一心護著王婉,那王家就不好對付了。
不過對付王家那樣的硬骨頭,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
楊皇后嘴角浮現(xiàn)出嘲諷的微笑。
前朝的那些臣子都一個臭脾氣,就是看她楊氏一族的崛起不順眼。天天拉著長臉,不是諫言她這,就是彈劾她那,楊氏分了他們手上的一杯羹而已,一個個就急的跳腳。但她要是主動向她們低頭示好,又或者同意各退一步,那些老臣便又喚她皇后娘娘,恭敬的要命。又當(dāng)又立,沒人比他們更玩得精通了。有時候就是要用野蠻的狗,才能啃動硬骨頭,不過王氏還不急,眼下謝氏的肥肉還沒分完呢。
“左啟明把引薦的折子遞上去了嗎?”楊皇后倦聲問道。
“娘娘交代的事,左大人自然是照辦。折子一早就遞上去了,不過……”
觸及到皇后斜視的目光,尚善不敢賣關(guān)子,老老實實全交代了:“聽陛下身邊的宮人說,崔氏那邊也推薦了司空部主事的候選人。陛下今日接了折子,目前還沒有下定論?!?p> 崔氏向來和她對著干,之前兩家各持一方分庭抗禮也就罷了,現(xiàn)在崔氏也準備把手伸到政務(wù)上了,那她豈能坐視不理?
“父親知道這事嗎?”
“楊大人……自然是知道?!鄙猩魄由卮?,她已經(jīng)嗅到了發(fā)怒的氣息。
“知道了還不來找本宮商議?”楊皇后瞪大了眼吼道,滿室的宮人唰地跪了下去,“他現(xiàn)在在何處?”
“娘娘還沒回來就去派人找了,相府小廝傳話,說是,說是去釣魚了……”
啪的一聲,楊皇后將手里的扇柄折斷,畫著鴛鴦的扇面悠悠的落在尚善的面前,皇后沒有再說話,可越是安靜,尚善就越是害怕。
楊皇后現(xiàn)在快被自己的父親氣昏了頭,牙齒又開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她捂住腮邊,恨恨地坐下。尚善偷瞟了一眼皇后,見她捂著腮,知道定是口瘡又發(fā)了。她壯著膽子起身,為皇后拿了冰塊,又吩咐下人煮了藥送來,道:“娘娘,您再生氣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楊皇后敷上了冰,摸到臉側(cè)已經(jīng)腫的老高,但臉頰嘴角的垂墜之勢依然難掩,她已經(jīng)漸顯衰老之姿,而崔貴妃正當(dāng)盛年,千宜甚至才及笄不久……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的美人,即便今日皇帝因為一朵薔薇花而想起與她的舊愛,這份懷念又能護她走到何時?色衰而愛馳是遲早的事,她要做的已經(jīng)不再是爭寵,而是把更多的權(quán)力緊緊抓在自己手上。
她無意識地摸過平坦的小腹,心中又涌出一絲哀愁,嘆出一口氣來。
“不能再拖了,讓千宜今晚就進宮?!睏罨屎髞G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殿。背負著楊氏一族和中宮責(zé)任,她感覺自己累得直不起身來。
待王婉回府,路上已經(jīng)掛起了燈。王婉無心觀賞魚龍般的燈火,直直奔向父親的書房。書房里空無一人,王婉喚了小廝過來問,說是老爺今日一天都沒有回來過。王婉頓時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
孟長青聽到聲響,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匆娕畠航辜贝蜣D(zhuǎn)的身影,連忙細細詢問道。
王婉一五一十的將今日的事交代了,連眾人的表情都一絲不茍的描述了一遍,孟長青莞爾一笑,撫了撫王婉的頭,出言安慰道:“莫慌,你父親定是有公務(wù)耽誤了。若他還在鴻臚寺,此刻必定也已經(jīng)知曉此事了。婉兒先回去吧,晚上等你父親回來,我再和他細說?!?p> 看著母親和藹的笑容,鼻尖傳來孟氏身上純凈的檀香,王婉躁動不安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她再三回頭,看著母親笑吟吟的臉龐,終于安心回了房間。
看到女兒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孟長青斂了微笑,眼神冷靜。
南唐,又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