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車輪碾碎冰霜的嚴寒,車夫手里的鞭子不斷地抽打在馬匹的身上。
隨著馬匹的陣陣嘶鳴,馬車行駛得更快了。
馬車里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但是盡管這樣,他也絲毫不愿意放慢馬車的速度。
因為他著急,他想快一點見到自己的兒子,盡快與他共聚天倫。
可惜馬車跑得再快,也快不過時間。
十年時間已經(jīng)足夠讓一個身強體壯的老人變得及其虛弱。
盡管他當年曾是赫赫有名的常五爺,但現(xiàn)在他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老人罷了。
就在他強忍身體的不適,期待與兒子相見的時候。
一陣密集的箭雨將馬車的道路徹底封死。
馬兒瞬間暴斃,而它身后的馬車也在冰雪之中滑行了一小段距離。
趕車的馬夫身中數(shù)箭而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了什么而是,所以到他死的時候,也不能閉上眼睛。
而常五爺似乎已經(jīng)有所覺悟,他主動爬出馬車,然后毫無畏懼地面對死亡。
但他還是猜錯了,因為攔截他的不是他意料中的朝廷。
而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弓箭手們放下了弓箭,他們的領頭人走了上去。
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在他身后是兩個少年郎和一個少女。
他們徑直朝著常五爺走了過去,在常五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老人笑著說道:“老哥,好久不見了?!?p> “你?為什么?難道你投靠了朝廷?”常五爺憤怒地質(zhì)問道。
“朝廷?不不不,他們現(xiàn)在那有空管你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家伙?是我要來找你。”老人說道。
“我們之間并無仇怨?!背N鍫斂人粤藥茁?,說道。
“當然,我們之間不光沒有仇怨,而且曾經(jīng)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老人說道。
“那你為什么這么做?”常五爺疑惑地說道。
“因為我要用你的的命來換回我兒子的命?!崩先苏f道。
常五爺雖然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別無選擇,所以他只能顫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然后睜大雙眼說道:“來吧,給我這個老朋友一刀,了結(jié)了我,只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去找我的兒子,也不要告訴他他的父親是怎么死的。”
老人一臉笑容地說道:“常五爺不愧是常五爺,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都是一個英雄好漢?!?p>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對著他的三個孩子說道:“去吧,去給常五爺一個體面的死法。”
兩個少年郎聽到這話不禁笑了,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肆意地折磨別人。
而少女則是于心不忍,她不想看到老人臨死都要受到屈辱性的折磨。
于是她第一個沖上前去,用一把小刀結(jié)束了老人的一生。
看到這一幕,兩個少年郎一臉遺憾地說道:“沒得玩了,小妹的手還真快啊?!?p> 老人則是幽幽地說道:“怎么?你同情他?”
少女渾身抖了一下,然后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這個老家伙,所以我忍不住殺了他?!?p> “好,說得好?!崩先诵χf道,“你們?nèi)齻€之中,小妹行事作為果斷,你們兩個做事太過拖沓,要好好跟你們的妹妹學?!?p> “是,爹。”兩個少年郎不以為意地說道。
就在常五爺命喪當場的時候,另外一邊,一個小村子里,一對父子正在焦急地等待著。
父親大約三十歲左右,面貌英俊,白面無須,只是歲月在他的眼神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那一身青衣藍衫足以說明他玄虛觀弟子的身份。
而他身邊的少年,則是一臉正氣,眼神純凈而溫和。
像極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就在父子兩都擔心著老爺子的安危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從墻外翻身過來,他也是一身青衣藍衫。
那對父子中的父親看到他,臉上的焦急被短暫的欣喜取代,他笑著迎了上去,說道:“你怎么來了?”
那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他一臉嚴肅地說道:“快走吧,楊伯年要來對付你了。”
“我和他素無怨仇,他為何要對付我?”他一臉不相信地說道。
“一時之間很難跟你解釋清楚,你快帶著阿云走吧?!蹦侨艘荒樈辜钡卣f道。
“可是我父親還沒有來,我若走了,他怎么辦?”他嘆了口氣,說道。
“或許老爺子已經(jīng)遇害了?!蹦侨苏f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堅決地說道:“不行,我走就是不孝,要不然你先把阿云帶走,我留在這里等他?!?p> 兩人正說著話,遠處的少年忽然大聲地說道:“爹,外面有人敲門?!?p> 他聽到這話,頓時松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我爹來了?!?p> 就在他迫不及待地準備去開門的時候,那人一把搭住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也許來的根本不是你爹,現(xiàn)在門外面的很有可能就是剛剛殺了你爹的兇手?!?p> 他搖了搖頭說道:“我現(xiàn)在管不了這么多了?!?p> 說完,他不管不顧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那人見他如此,也無可奈何,只能先行一步,從后院的墻翻了出去。
當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門之后,看到的不是那個熟悉的父親,而是一個許久未曾見面的老前輩。
“楊三爺?怎么會是您?”他一臉疑惑地說道。
門外的楊伯年重重地嘆了口氣,眼角甚至還有有些濕潤。
他一臉悲傷地說道:“賢侄啊,是你爹寫信給我,說他被朝廷的人追殺,讓我前去救援,可是當我趕到的時候,就只看到馬車翻了,他整個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怎么會?不可能的。”門內(nèi)的人先是往后踉蹌了幾步,然后滿眼通紅地說道:“我和我爹的行蹤只有幾個人知道,朝廷的人怎么會知道他的下落?”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為是可以信任的朋友,有時候出賣你根本不會有絲毫的猶豫?!睏畈陣@了口氣說道。
他聽到這話,立刻就想到了知道自己行蹤的兩個人。
一個是大師兄獨孤鴻,另外一個就是燕鳴天。
而后者剛才前來警告自己,不可能是告密者,那么告密者只有可能是第一個人。
他無可奈何地說道:“沒想到大師兄他居然會出賣我?!?p> “我們?yōu)槟闼蛠砹死蠣斪拥倪z骸,請你把他安葬了吧。”楊三爺說道。
他一臉感激地說道:“多謝楊三爺?!?p> “哪里的話,我和你父親也算是多年至交好友,他現(xiàn)在被人殺害,老夫只感覺到肝腸寸斷?!睏钊隣斦f道。
常風將他們一行人請了進來,并且布置了靈堂,準備為自己的父親守靈。
而楊三爺一行人也以吊喪之名留了下來。
就當常氏父子披麻戴孝的時候,院子里的梅花盛開,冬風吹過,花瓣飄落在了一個少女的肩頭。
一只手將那花瓣輕輕拿起,然后凝視著這片孤獨的花瓣。
她好像是在看一個似曾相識的朋友一樣,雙眼變得無神,心里像是在感慨著什么一樣。
就在她呆呆地看著花瓣的時候,遠處也有一個人在呆呆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身穿孝服的少年,少年本來一臉的悲傷,但當他出門看到梅花樹樹下的那個人影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不由自主想要傾訴的欲望。
而少年的肩膀被一只寬大的手搭住了,他轉(zhuǎn)過頭一看,那只手的主人是他的父親。
少年眼中含淚,卻始終沒有流淚。他的心中充滿了悲傷,卻無法發(fā)泄出來。
常風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應該學會交朋友,也應該學會疏解自己心里的壓抑。
所以,他笑著說道:“去吧,去和那個女孩說話,和她交朋友,這樣也許你的心情會好一些?!?p> 他點了點頭,卻又回望這常風,一臉擔憂地問道:“父親,您又該如何緩解內(nèi)心的悲傷呢?”
常風苦笑著說道:“爹自有辦法,你不必擔憂?!?p> 聽到這話,他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緩緩地朝著少女走了過去。
一切的緣分就在這一刻開始了。
梅花樹下,兩個年少的靈魂就在這一刻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
少年來到少女的面前,硬著頭皮說道:“你真好看?!?p> 少女被少年的話驚擾,抬起頭來,在這一刻,他們的雙目彼此對視。
少女看著少年那雙純凈的雙眼,她忽然覺得這世上仿佛再沒有一雙別的眼睛會比這雙眼睛更明亮。
她帶著禮貌的笑容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我爺爺不在了?!鄙倌旯钠鹩職庹f出了自己心里的話,他眼中的淚水開始不自覺地往下落,他整個人蹲了下來,然后將臉放在雙手之中哽咽著。
少女抬頭望了一眼梅花樹上的梅花,眼中閃過一絲感同身受的悲傷,也許她也曾嘗過失去過家人的滋味。
但她沒有因為心里的悲傷而哭泣,畢竟她還要安慰一個正在哭泣的人。所以她溫柔地笑著,寬慰著悲傷的少年。
少年哭了一會兒,心里似乎沒有了之前的難過。他也開始學會放下,學會長大。
他對那個女孩說道:“我叫常云,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我叫楊雪瑩?!鄙倥f道,“我很喜歡雪,因為每當下雪的時候,梅花就會盛開?!?p> 她伸出手來,將一片落下的梅花瓣接住,然后說道:“和我做朋友,也許會給你帶來不幸。”
“我已經(jīng)歷過不幸,所以我也學會了接受,并克制悲傷?!背T普f道,“所以我還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p> “好啊,我答應你?!睏钛┈撔χf道。
常云撓了撓腦袋,他有些拘謹?shù)卣f道:“我以前從來沒有交過朋友,所以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爹說朋友應該患難與共,所以如果以后你有事盡管來找我,我一定幫你?!?p> 少女聽到這話,心里只覺得好笑,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天真到有些呆傻的少年。
或許是因為她從小見識到的就是人性之中最可怕最黑暗的一面,所以她才會不自覺地被這人心中最令人感到溫暖,最光明的一面所吸引。
她又笑了,說道:“你要是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少年不懂她這話的意思,只是順著她的話說道:“一定會的?!?p> 此時,一陣冷風吹過,梅花樹上的梅花瓣落得更快更多了。
它們隨著風飄揚,像一陣由梅花瓣形成的雨一樣落在兩人的身邊。
常云看到這一幕,只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高興。
但少女不同,她的眼中還帶著一絲憐惜和同情。
常云看著少女憂傷的模樣,說道:“難道它們不美嗎?”
“它們很美,但它們的美只是一瞬間,在它們的光華被世人欣賞之后,它們就會腐朽,會變成泥土的一部分?!鄙倥f道。
少年撓了撓頭,說道:“你是不是希望梅花能夠永遠不凋謝?”
“這是我心中的愿望,但是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鄙倥f道。
“我也許可以幫你?!鄙倌暾f道。
說完,他跑進了令堂,對他的父親說道:“爹,你能不能教我畫梅花。”
常風笑了,說道:“你為何要畫梅花?”
“因為她喜歡梅花,所以我要送她一朵永遠不會凋謝的梅花?!鄙倌暾f道。
常風摸了摸自己兒子的頭,說道:“好,爹教你畫梅花?!?p> 就在兩父子在書房中一筆一劃地畫著梅花的時候。
楊三爺來到了少女的身邊,說道:“你做的很好?!?p> “為什么你要我故意接近這么一個傻小子?”少女一改之前憂傷的模樣,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
“他不應該是傻小子。”楊三爺平靜地說道。
“什么時候動手?!鄙倥淅涞貑柕?。
楊三爺剛要開口,一個少年朝著他們跑了過來。
楊三爺見狀,只能先行離開。
而少女也變了臉色,變得憂傷,純情了起來。
當她看到少年手中的那幅梅花圖的時候,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
但她知道自己注定無法擁有這種溫馨,因為這個少年的父親是他們這次的目標。
可以說,她將要親手了結(jié)少年的父親。
所以她根本無法面對這個少年,即使是用虛假的面孔也一樣。
她接過了梅花圖,然后裝作一臉欣喜的樣子。
就這一刻,屋內(nèi)的楊三爺也忽然動手,他趁著常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手,用一根淬毒的蛇形長錐刺進了常風的后背。
常風先是一臉震驚,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漸漸失去了力氣。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要警告自己的兒子,讓他遠離楊三爺。
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將最后的叮囑告訴給常云。
他的后背就被兩把刀刺中了。
這兩把刀分別被兩個少年握住。
他們猙獰地笑著,一邊笑,一邊用刀狠狠地捅在他的身上。
常風死了,他帶著最后的遺憾死去。
或許他永遠不會知道等待著自己兒子的將是怎樣的未來。
他死不瞑目。
而在最后一刻,他的兒子終于看到了他被殺的一幕。
常云憤怒地沖了過去,向著那兩個少年用力地揮拳。
可惜他的武功平平,與人對敵的經(jīng)驗更是全無。
他怎會是兩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的對手呢?
很快他就被打趴下了,但即便是這樣,兩個少年也不愿意放過他,他們不停地毆打著他。
直到一個聲音阻止了他們。
“住手?!?p> 這個聲音出自少女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憤怒和不忍。
兩個少年聽到她的話,嬉皮笑臉地說道:“早就看這小子不順眼了,現(xiàn)在有機會本想在他死之前好好收拾他一頓,不過小妹你是不是又想給他一個痛快?”
“父親說了,他要活著?!鄙倥浔卣f道。
兩個少年微微一愣,然后看向了一邊的楊三爺。
只見楊三爺冷冷地望著他們,那眼神中的冰冷足以讓他們心驚膽戰(zhàn)。
一把大火將小院點燃,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直到很多天以后,一個人影才來到了這個面目全非的地方。
然后從被火燒成灰燼的地方掏出了兩具尸體。
最終,常氏父子終于被安葬在了一處山林之間。
常五爺?shù)哪贡蠜]有名字,只有常風的墓碑上用劍雕刻著幾個大字:玄虛觀大俠常風之墓。
荊州,楊府。
距離常氏父子的死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以后了。
少年傷勢太重,足足躺了一個多月。
而楊府來了一個客人。
這個客人是胡三太爺?shù)膬鹤?,也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采花賊。
他之所以會來到楊府,是因為楊三爺找人邀請他過來的。
看著面前這個老人,他實在是不明白這樣一個年過半百的人找自己這個采花賊做什么?
楊三爺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對他說道:“聽說你手里有一種藥,可以讓人忘掉所有的記憶?!?p> “是有,不過是我的獨門藥方,輕易不外傳的?!彼χf道。
“我只需要一半的藥。”楊三爺說道。
“可以,如果只有一半的藥,那個服下此藥的人就會慢慢地恢復記憶。”他說道。
“我要的就是這樣?!睏钊隣敳[著眼睛說道。
重傷昏迷的少年終于悠悠轉(zhuǎn)醒,他張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害死他父親的罪魁禍首楊三爺,此時的楊三爺一臉慈悲地看著他,手里還拿著一瓶藥水。
“你想毒死我嗎?”他虛弱地說道。
“不,我不會讓你死,相反,我還要讓你好好活著?!睏钊隣斦f道。
說完,他將藥水灌進了少年的喉嚨里。
少年隨著藥效不斷地失去記憶,等到藥完全起作用之后,他將會重生,變成一個一片空白重新開始的人。
他此時似乎忘卻了所有的恨與過往,臉上只剩下了一絲寧靜。
楊三爺看著他,用手輕撫他的臉頰,說道:“兒子啊,爹要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你只要按照爹為你計劃的那樣活著就可以了,你以后將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真相,你是蕭雨夜的兒子,你將會繼承他的一切。而我是你一生最大的敵人,你活著就是為了殺我?!?p> 說完這一切,他靜靜地看著少年,等待著他再度醒過來。
少年終于醒了過來,他的眼神變得迷茫而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者說一切都已經(jīng)被他忘了。
他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和藹的老人,問道:“我是誰?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我只知道當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快要死了?!睏钊隣斝χf道。
“是你救了我?”常云開口說道。
“是?!睏钊隣斦f道。
“我該如何感謝你?”常云問道。
“留下來吧,作為我的仆人留下來。”楊三爺說道,“還記得你叫什么名字嗎?”
“不記得了。”常云說道。
“那你以后就跟我姓吧,我姓楊,你就叫楊常好了?!睏钊隣斦f道。
“多謝老爺您收留我?!睏畛R荒樃屑さ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