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逍遙游與飛花令
憑闌遠(yuǎn)眺湖山色，暖陽風(fēng)倦。浮世天光。掬酒貪杯醉花陰。
暮來芳草繚風(fēng)雅，幽然侘寂。岸芷汀香。點點星微訴夢長。
未時一刻，周牧塵與陸采蘩并肩站在虛月樓三層，兩人衣帶被風(fēng)吹舞著，偶然糾纏一瞬又分開。周圍的幾個婢女都不敢過來打擾，之前休憩完畢的王氏走出小閣后，也沒去招呼他們，看著兩人背影柔和一笑后，便先行下樓與夫人們相聚了。
“你的眼睛藏了孤寂和落寞，為什么？”陸采蘩看著樓下漸漸從棲霞園各處匯集來的人群，輕聲開口道。
周牧塵聞聲偏首看她，嫻靜時如花照水，淡然憑闌觀風(fēng)，唇綻櫻顆，氣若幽蘭，笑了一下道：“蘩兒是不是想多了？”
她眉頭緊蹙著又舒展開，也偏過螓首，盯了他一會兒，檀口輕啟道：“不會有錯的，你表面的明朗詼諧掩蓋不了眸子深處露出的淡淡幽光?！?p> “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如果僅把我當(dāng)作一個有趣的人，就不要做危險的試探?！敝苣翂m皺眉回應(yīng)，語氣冷淡了許多。
“如果說桃夭的心湖外結(jié)著寒冰，阻攔著想探聽的人，那么你呢，是翠郁山林的和風(fēng)還是蟄伏陰翳的野獸？又或者……算啦，留些面子給你，怕你太小氣?！标懖赊垒p笑下，淡淡語氣轉(zhuǎn)暖。
他揣摩著她的用意，卻不想過多暴露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給她，挑眉道：“我又不是任你愚弄的笨蛋，也許，保持些距離才是最好的?！?p> “呵呵，到底是不是笨蛋，你自己其實也不清楚。不過你要記住，我可沒膽子把你當(dāng)玩具，也沒那么無聊?！彼龘u搖頭，對他的誤會也沒多在意。
周牧塵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她也毫不忸怩，安靜地與他對視。
大大的明亮雙眸中，并不是脈脈含情，也無嬌柔媚態(tài)，有的只是冷靜與淡然。
“既然你這么好奇，我先給你透露一些事情?！敝苣翂m微笑著，隨后道。
“我看過許多次日落日出，于山間、群林、稻野，光芒籠罩過萬物景致，即使在幽壑，日光傾瀉入的五色十光、在內(nèi)滑進(jìn)滑出、塵屑飛舞。我看過許多次月圓月缺，滿若玉盤，寒似劍光，新月如眉，多情嫵媚?！?p> “我看過大海平如銅鏡下的暗流洶涌，顏色深邃，你可知，在據(jù)此萬里外的海洋是如何景致？其色如深藍(lán)綢緞，黃昏時，待你躍入水中，睜眼看去，陽光縷縷金黃、悠悠蕩漾。如果運氣好，能遇見長了翅膀的飛魚破水而出，海豚逐浪、鯨鯊遨游。再往下千丈，光線已經(jīng)到不了那兒了，四周烏黑，卻暗藏危機(jī)，長相如鬼怪般的魚兒互相為食?！?p> “我到過燕京莊嚴(yán)肅穆的紫禁城，感受那威壓四海的野望和奴顏婢膝的軟弱。我攀登過山海關(guān)，那曾敲響漢族王朝喪鐘的地方，彩旗獵獵，斑駁刀痕早已被粉刷覆蓋?！?p> “再年輕一些時，我去過這片大陸的西岸，有零零散散許多國家，看過高鼻深目、金發(fā)卷曲的男女。那邊的人稱柱式同拱圈的雄渾建筑為古羅馬式，后來又有了半球尖頂?shù)牧_曼式，以及帶著高高錐頂、鑲嵌五彩玻璃的哥特式，富麗的、色彩強(qiáng)烈的穿插曲面和橢圓的巴洛克。其人文化迥異于我中土，崇尚個人主義，追逐自由，信教者眾。”
周牧塵看了看靜靜聽他說話的陸采蘩，笑笑道：“還有些新奇的事物就不說了，你也不一定能接受?！?p> 陸采蘩眨了眨大眼睛，皺眉道：“你生于江寧，長于江陵，何時去過這么多地方？還有些我都未聽過?！?p> 當(dāng)然是做交換生的時候啦，其他的大都是從電視和網(wǎng)上看到的，周牧塵心中吐槽。
“呵！魂游太虛啊……你不用懷疑，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或許你以后也有機(jī)會去見識一些。不過有些事物現(xiàn)在還沒出現(xiàn)，我們也活不到那么久啊?！痹捳Z似是惆悵，又似是感慨，周牧塵轉(zhuǎn)頭望著天空，眸中情緒不明。
她多智近妖的柔美小腦瓜也有些糊涂了，喃喃道：“這就是你的內(nèi)心世界嗎？”
“呵呵，早已遁入虛無不見了。留之不住，費盡心語。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啊?！敝苣翂m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又看著正冥思苦想的她笑道：“想那么多干嘛，無謂自擾罷了。多看看俊男美女，欣賞滿園風(fēng)光不好嗎？”
“嘁，無趣得很，看多了就厭煩了。若停留在被皮囊與表象這類東西吸引的層次，你也會變得無趣?！标懖赊榔财沧?，一邊心中感嘆這廝出口成章，一邊覷著他道。
“蘩兒句句暗含哲思，發(fā)人深省，小生當(dāng)真是敬佩不已?！敝苣翂m啞然失笑道。
她雙手抱于胸前，挑眉笑道：“周公子談吐風(fēng)雅，面冠如玉，稍后是否打算大展風(fēng)采，文壓群丑，贏得眾美芳心??？”
他呵呵笑道：“如果可以，我情愿與你唇槍舌戰(zhàn)一番?！彼f完便覺得自己用詞不當(dāng)，容易引起歧義，撓了撓頭。
果然，陸采蘩臉上紅云一閃而過，嗤笑一聲道：“胡言亂語！有閑暇了，把你知道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識都教給我，上次在桃夭那兒看到了你的手稿，我看得不太明白?！?p> 周牧塵微笑道：“沒問題啊，你這么聰明，如果能學(xué)會，估計會比我強(qiáng)得多?！?p> “嗯，走吧，該下去了，再遲些，該被師母說教了?！彼f完便去找丫環(huán)伺候著穿錦鞋。
虛月閣二樓，眾夫人們圍坐北面，正各自就近話著家常，偶爾暗指著某位少年或少女品評討論一二。而少年男女們已大都回到樓內(nèi)，七八人一圍，已經(jīng)開始玩起了飛花令，也未要求輸者一定要喝酒，不善飲者和女子可以選擇各類茶水代替。
至于他們的組隊方式，是進(jìn)門時抓鬮，頗具隨機(jī)性，也避免了一些人只與熟人相聚，而另一小部分人可能搭配不到女公子同席的尷尬。這種模式，也讓眾人相處起來頗感新奇有趣，也能認(rèn)識些新朋友，而有些本身帶著矛盾的分為一組，也因為人數(shù)多，不會即刻爆發(fā)。
此時，有五人姍姍來遲，其中一人便是楊素卿，只見他面帶春風(fēng)，很是高興的模樣。而他身邊則是那個與周牧塵在角亭內(nèi)有過交談和共飲的裴曈，他此刻臉帶郁氣，滿是悶悶不樂。裴曜側(cè)后跟著位女子，十八歲模樣，漂亮臉蛋已顯媚色，比之堂中眾女較為成熟些。
五人因為是后來，已只剩下一圍座位，倒也不必抓鬮，便直接坐在一起。這讓裴曈更覺郁悶，怒視著楊素卿，一副不給刺史公子臉面的模樣。而楊素卿則始終面帶微笑，毫不在意他的吃人目光，只是偶爾望向他身側(cè)的女子，惹得她面帶桃紅，低頭嬌羞。
一張相普通些的少女主動打破沉默，開口道：“正是一年春好景，園內(nèi)美樹芳草，靜湖高樓，小女子提議，我們便以春字為令，如何？”她環(huán)顧四周眾同齡人，落落大方，并不怯場。
楊素卿和另一位錢姓少年郎點頭贊同，裴曈不置可否，他腹中墨水有限，打定主意喝酒就是，而他身邊的女子也含羞帶怯地點頭。
那提議的少女見眾人無異議，當(dāng)即率先開口道：“那小女子就斗膽拋磚引玉了，春風(fēng)不相識。”說完便看向坐在她下首的楊素卿。
“陽春白日風(fēng)在香?！睏罟游⑿恿?，目光卻是看向裴曈身側(cè)的女子。起頭的女子有些失望，她本想著這楊公子若能回答‘當(dāng)春乃發(fā)生’，對她而言便好上許多的，她暗暗嘆了口氣。
楊素卿下首是錢姓少年，他略想了下，接道：“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p> 輪到裴曈了，他皺皺大鼻子，也不太想第一輪就出丑，側(cè)頭看向小他一歲的妹妹。
那裴家妹妹小聲道：“夜雨剪春韭?！毖劬s是瞄向那楊素卿，這句詩出自杜甫寫予摯友知己的，用在此刻，則是在暗暗表達(dá)她自己的心思。
她待二哥大聲念完，看到楊素卿也看向她，顯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正朝她輕輕點頭致意。裴家小妹心中微喜，趕忙接上道：“白雪卻嫌春色晚?！币鉃樗t遲等候，只為君子。在這時代，十八歲的她還未嫁人已經(jīng)算是遲了。
遲鈍的裴二郎自然是不知道妹妹的含義，他只是覺得自家妹妹要被人拱走了，心中非常不舍和忿忿不平。若讓他知道兩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傳情，以詩明意，還不得被氣得火冒三丈？妹控傷不起啊。
開頭的女子接上第六字，輕聲道：“誰家新燕啄春泥?！?p> “玉樓宴罷醉和春?！睏钏厍湟娦囊鈧鬟_(dá)到位，也就隨意了些。
行完一輪，眾人察覺到周牧塵與一女子走了過來。只見二人，少年俊逸瀟灑，面容清秀，線條分明，漸脫稚氣；少女嫻靜淑雅，芳容麗質(zhì)，體態(tài)婀娜，步履輕盈。端的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