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飛機

　　玉塘風戴著個鴨舌帽，乍然出現(xiàn)在飛機上，當真把白霧嚇得一大跳，一句話沖口而出：“你怎么會在這？！”

　　玉塘風把白霧的行李箱推進行李架，側(cè)著頭抿著嘴憋著笑，朝白霧賤兮兮地說：“去參展啊?！?p>　　白霧早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情緒沒控制好，被玉塘風取笑了去，本來想問“你不是辭職了嗎？參個屁展?。　庇窒氡憩F(xiàn)得冷漠一點，故而問道：“替哪家公司參展呢？”

　　果然，一聽此問，玉塘風臉色突變，不過他沒接話，只站在過道里示意Iris往里坐，Iris進去后，他又請白霧往里坐。

　　白霧這才發(fā)現(xiàn)，玉塘風的位置挨著過道，往里是她，再往里是Iris，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是Beth。她的位置正與玉塘風挨著！

　　白霧預(yù)感到，這個座次安排絕對有貓膩，首先，參展人員的機票都是展會公司買的，值機選座也是領(lǐng)隊統(tǒng)一辦理的，她和Iris、Beth三個人同在一家公司，坐在一起可以理解，但是玉塘風從始至終都沒有在準針的參展人員名單里，他的票不太可能是展會公司買的，那他的座位怎么可能這么巧正好在自己隔壁？

　　除非，他加入了另一家工廠，而另一家工廠簽訂的展會公司正好與準針合作的展會公司是同一家！

　　但是這個幾率太小了吧！而且玉塘風也不像一個暗度陳倉，提前這么久換好工作才辭職的人，再有，看玉塘風剛才聽到自己問他替哪個公司參展的反應(yīng)，也不像背叛準針換了工作的樣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只有……

　　白霧內(nèi)心戲唱了幾出，Iris早已開門見山，把話問了出來：“哎，小風，怎么那么巧，你怎么買到這個位置的？”

　　玉塘風神神道道地對Iris說話，其實注意力全放在白霧臉上，說道：“票是我自己買的，我只是把護照給了謝碧蓮，讓她幫我值機，請她在換登機牌的時候，把我的位置和你們連在一起。然后我再走VIP通道，提前登機，特意在這等你們。怎么樣，看到我是不是很驚喜，是不是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我還以為見了鬼了呢！”Iris笑道：“所以機票是你自己花錢買的，你請假辭職，也都是為了霧姐？啊……呸！為了參展？”

　　玉塘風道：“對對對，為了參展，為了參展?！?p>　　白霧全程一言不發(fā)，這時說：“聊完了嗎？要不我和你們換個位置，你們好好聊？”

　　此話一出，玉塘風和Iris立馬把嘴閉上了。

　　只有Beth在最里邊，和她媽媽、女兒和兒子視頻聊天，咋咋呼呼地說著飛機空間如何大，座位如何得多，設(shè)備如何先進，連服務(wù)員都是外國人等等，說得旁若無人，唾沫橫飛。

　　等人上齊，飛機內(nèi)外檢查完畢，乘務(wù)員用中文、英語、德語三國語言宣讀安全注意事項，塔臺傳來可以起飛的指令，飛機開始滑行。

　　這時Beth還在和家里人視頻聊天，Iris扯她衣袖，小聲提醒她飛機馬上起飛了，所有電子設(shè)備都要關(guān)機，Beth依然不聽，把鏡頭對著窗外，拍攝飛機滑行的畫面，白霧忍不住越過Iris在Beth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廣播里說了多少遍了，把手機關(guān)了，你聽不見嗎？”

　　Beth還是不聽，直到她后面有個男生再次提醒，她才依依不舍地掛了電話，卻不關(guān)機，仍繼續(xù)拍攝視頻，別人又提醒她關(guān)機，她說她開了飛行模式，白霧道：“飛行模式也沒用！請你聽從指示，不要拿生命開玩笑，好嗎！”

　　一個外國的乘務(wù)員聽到爭吵聲，來這邊調(diào)解，Beth才把手機關(guān)了。

　　之后飛機升空，Beth激動萬分，拽著Iris不停地喊“哎你看這個，哎你看那個！”直到飛機爬上平流層，所見全是巨型棉花一樣的白云，她才安靜下來。

　　人飛在天上，速度極快，距離極遠，又是東西方向遠航，所以時間就失去了意義，手表明明顯示晚上九點了，可天卻還是亮的。

　　四個人困倦已極，卻都睡不著，Beth便說：“哎呀！這時候要是有幅麻將就好了，四個人打，正好湊一桌?！?p>　　Iris也睡不著，接話說：“是?。‰娪按蠖嗫催^了，沒看的又不好看，要是有麻將，那就爽了。”嘆了口氣，又道：“要不我們聊天吧？”

　　此話正中玉塘風下懷，馬上答道：“好?。　?p>　　Iris道：“要不Beth你先說，就從你家那兩個小祖宗說起，怎么樣？”

　　Beth道：“我家沒什么好說的，還是說你吧！”

　　Iris笑道：“你家菲菲、俊俊多可愛呀，怎么會沒什么好說的呢？”

　　Beth有點生氣，道：“我說沒什么好說的就沒什么好說的！你怎么不說說你那個年薪百萬的男朋友呢？那不是比我家那些破事精彩多了！”

　　“好好好！說我說我！無緣無故你生什么氣嘛！”Iris安撫Beth道：“我男朋友，哈哈，他是個程序員，呆呆傻傻的，很可愛。我們是在王者榮耀游戲里認識的，前年，哦，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大前年了，我才剛畢業(yè)沒多久，找工作不太順利，就消沉在家，天天打游戲。打王者我是新手，所以就想找個高手教我，然后就找到了我男朋友。他的排名很高，在整個深圳都排的上號的，然后我就撩他。撩著撩著，他就被我的美貌和才華收服了，哈哈哈哈！”

　　Beth道：“好多人說你男朋友年薪百萬，是真的嗎？”

　　“不是，”Iris笑道：“他的工資是五萬，但是是稅前，扣掉稅和五險一金什么的，到手的只有三萬多。但是，他們公司一年發(fā)十八個月工資，滿打滿算算下來，一年的收入大概是六十來萬，我沒具體算過?！?p>　　Beth咂舌道：“什么公司啊，工資這么高？”

　　Iris還沒答話，白霧先說道：“騰訊吧？”

　　Iris道：“咦，霧姐你怎么知道？”

　　白霧道：“深圳能發(fā)得起十八個月工資的公司本來就沒幾個，你男朋友又是軟件工程師，既要996，又有大把的時間玩游戲，那就只能說明，他的工作可能就跟游戲有關(guān)。騰訊是全球第二大游戲公司，總部正好在深圳，所以我猜你男朋友應(yīng)該在騰訊，甚至可能就在王者榮耀這個項目組里?！?p>　　Iris笑道：“霧姐你福爾摩斯附體?。∪疾轮辛?！那我也猜一猜你吧？”

　　“打?。　卑嘴F道：“算我多嘴，你別介意。但是我的情況，請你別猜了。你們繼續(xù)聊你們的，當我不存在就行?！?p>　　Iris很識趣，道：“霧姐真沒勁，不聊她了，咱們聊玉塘風吧！玉塘風，你家條件應(yīng)該很好吧？要不然你又是出國留學，又是租跑車什么的，哪來的錢？而且你才剛畢業(yè)，就花一兩萬買機票，我都舍不得買，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買了，家里是不是有礦?。俊?p>　　“礦是沒有，搖錢樹倒是有好幾棵?！庇裉溜L笑道：“一兩萬塊錢還好，搖幾下傷不到樹根?！?p>　　眾人聽他這么說，分明是不想說實話，因此都不再多問。

　　一時間四人都沒說話，機艙里的燈光調(diào)成了睡眠燈，前后左右的乘客大多已安然入睡，有幾個甚至打起了呼嚕。

　　靜謐中，Beth忽然感慨說：“你們的命真好?！?p>　　Beth說這話時，既無上下文，又沒有對著誰，要不是她睜著眼睛，別人還以為她在說夢話。

　　Iris睡不著，接話道：“我覺得我的命是挺好的，一輩子做咸魚就可以了，以前有爸媽養(yǎng)，現(xiàn)在有男朋友養(yǎng)，什么都不用操心，挺好的。”

　　白霧忽然說：“我倒覺得，命運這個說法，只是個借口?；斓暮玫模鷦e人謙虛，都說自己運氣好，站在了風口上，才飛的起來?；斓牟缓玫?，就說自己命不好，做什么都不順。依我看，命好不好，混的怎么樣，靠的不是天，而是自己的頭腦和手腳。你們認為Iris認識她男朋友靠的是運氣，但我認為Iris靠的是實力，她如果不主動撩她男朋友，不充分展示自己的美貌和活潑可愛的性格，她就得不到這段感情?！?p>　　玉塘風附和道：“我同意霧姐的觀點，人的一切得失，其實都是各自努力的結(jié)果，對吧？”

　　白霧沒接話，道：“Beth，你比我大，但是有句心里話，正好趁這個機會說出來。就跟Iris混的好一樣，你混得不好，原因不在命，而在你自己?！?p>　　此話一出，眾皆愕然，一些陌生人聽了，都豎起了耳朵，準備聽大戲。

　　果然，Beth側(cè)過身，瞪著白霧道：“你陰陽怪氣的到底想說什么！我怎么了？我上班養(yǎng)家，礙著你什么事了？我命不好，這是事實，我就愛這么說，你管得著嗎？我要是像你們一樣，生得一副好皮囊，出身在一個好家庭，我至于混成現(xiàn)在這樣嗎！”

　　白霧不疾不徐，說道：“人的相貌是天生的，但是身材卻是可控的，出身改不了，家庭狀況卻可以改。你要是再自律一點，工作再認真努力一點，你的現(xiàn)狀或許會比現(xiàn)在好的多?！?p>　　Iris聽白霧的話越來越直白，生怕Beth會有過激反應(yīng)，連忙側(cè)過身，用肩膀擋住Beth，給白霧使眼色，道：“我倒覺得Beth現(xiàn)在挺好的，媽媽健康又樂觀，女兒可愛又漂亮，兒子聰明又活潑，再過幾年，等孩子們長大了，Beth就能享福了。霧姐你覺得呢？”

　　白霧似乎打定了主意，好好開導(dǎo)開導(dǎo)Beth，哪怕扇她兩耳光，也要將她打醒，因此沒接Iris的話。

　　玉塘風也在旁邊干著急，求白霧與他換位置，以便和Beth拉開距離，免受Beth的物理攻擊。

　　Beth推開Iris，一會對著白霧，一會對著Iris，說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有自律過，沒有認真工作，沒有努力奮斗過？我告訴你，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我比你們還拼！我沒上過大學，中專畢業(yè)就出來工作，在工廠流水線上打過螺絲，做過QC，在辦公樓里送過快遞，跑過業(yè)務(wù)。我自學成人課程，考了六年考上了大專，又自學英語，做了外貿(mào)。我白天工作，晚上學習，結(jié)了婚還要帶孩子，你以為這些很簡單嗎？??！”

　　這……太不容易了，白霧無言以對。

　　Beth又道：“結(jié)果呢！結(jié)果孩子孩子沒教好，大學大學沒考上，英語英語沒學好，錢沒賺到錢，還差點累死！18年一個感冒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前夫勸我休息，我不肯，等我出院，他跑了！我累死累活，落得個老公消失，孩子恨我，父母怨我的下場。所以我現(xiàn)在不拼了，老天爺給我什么，我就拿什么，一切都是命?！?p>　　好長時間里，四周都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半晌，白霧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還是不認同你的‘宿命論’。在我看來，你是拼搏了，但是方法不對。你做的事太多，導(dǎo)致每件事都淺嘗輒止，博而不精。如果你每次集中力量做好一件事，或許你的命運早就已經(jīng)改寫了?！?p>　　“嘁！”Beth抱胸坐回座椅，嗤之以鼻道：“站著說話不腰疼?！?p>　　白霧道：“我就以我自己為例，證明命運是不是可以改變。我的出身跟你一樣，也是偏遠山區(qū)的農(nóng)民，我爸媽種了半輩子的地，住的房子也跟你家一樣，山坡下一棟紅磚瓦房，墻壁上石灰掉了大半，下雨天到處漏水。好在他們苦口婆心，讓我好好讀書，大學畢業(yè)我就到準針工作，我的野心沒你那么大，我這幾年也很努力，但我所有的努力只為一件事——搞清楚國際業(yè)務(wù)到底怎么做?，F(xiàn)在我搞清楚了，也獲得了回報。”

　　“什么回報？”Beth問。

　　白霧猶豫了一下，道：“在我老家的市里買了一套房子，三百萬，我存了82萬，加上我爸媽一輩子存的18萬，上個月湊夠了首付?！?p>　　聽到這里，Beth和Iris都不說話了。

　　玉塘風忽然問：“不對呀，截止到上個月，你在準針工作了有七年零十個月了，我查了系統(tǒng)，從有ERP以來的四年多，你銷售的總額就接近1.5億，你還有底薪，這么多年存款怎么可能只有這么點呢？”

　　白霧沒說話，Iris代她答道：“你要是多了解一下肖總，你就知道為什么了?！?p>　　白霧把Iris按進椅子里，看著Beth道：“所以我不相信命，我相信方法。只要你掌握客戶開發(fā)的方法，你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p>　　Beth靠在椅子上，把眼睛閉上，臉朝窗戶，沒有理會白霧。

　　白霧言盡于此，至于Beth聽不聽，她也強求不來，只好也放倒座椅，閉上眼睛，凝神等待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