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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詩魂

第57章 硤石香巢

綿綿詩魂 波歷哈特 2201 2021-09-18 18:00:00

  192X年,我一(徐志摩)

  好的。我接著說那年的事。

  離京南下,告別熙熙攘攘,住在家鄉(xiāng)硤石,隱居著書。我當時確實是這么想的。這也是小曼同意的。小曼說:有你就行。哪里有你都行。

  正好硤石的新樓建好了。在上海沒待幾天,我們就繼續(xù)南下。

  新樓好大好高好氣派,有人說這是一棟中西合璧的小洋樓。其實它比一般的洋樓大得多,說它是城堡還差不多。還真有點象。其次,除了樓前的花園有點洋氣,整棟樓是個樓房,除了這兩點,其它整個就是中式的,何洋之有(我的中式的父親大人又見過幾多洋樓?這是我心里的悄悄話,連跟小曼跟眉也沒有說過)。二門(大門是花園的門)里面是一個狹長的天井,兩邊和對面是木門板木框窗,兩個樓層都圍了一圈木質(zhì)雕欄的廊道。感覺就是木頭做的一幢房子。抬起頭來看到的是長方形的天空,就象是把一棵大樹上面鋸掉,里面挖空,四面雕刻出整齊的花紋,再抹上桐油做成了一個框子,上面長方形地開著個大洞,然后把天空放在里面,讓天空成了一張變來變?nèi)サ恼掌?p>  我們的汽車開到花園前,就看到了城堡門前的緊急集合景象,有男的,更多是女的,年紀輕一點的大一些的都有,穿著顏色一樣的圍裙,邁著全體都邁不開的小腳,向二門前集中。然后,花園里,我們從汽車上下來后,在一個中年男子(應該是管家)的指揮下,這些人分成了東西兩列。他們不象后來的人那樣假洋鬼子式地喊“歡迎光臨”或者“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而是中式地很不整齊地喊著少爺少奶奶好。

  小曼整個過程里只說了一句:這么多人!我感覺得到她西式地挽著我的胳膊的那條胳膊的顫抖,這不是緊張的顫抖,否則就不是小曼了,那畢竟也是出自大人家的小曼,這是一種激動或者激蕩,一種我是少奶奶那樣的心的激蕩。

  這一片起伏不齊的少爺少奶奶喊聲隨后就化成了分分合合的少爺和少奶奶,在那些天里,在那長方形天井里樓上樓下,她們遠遠地或者來煞不及地剎住小腳,彎腰鞠躬地此起彼伏地喊著。從早到晚,幾乎沒有間歇。小曼的評語是:煩死了。

  父親和母親則坐在正堂里,默默地看著我們。我們便按中式規(guī)矩雙雙下跪,跪了不算,還要拜。半天后,父親才肅然地發(fā)話了,起來吧。管家遞上了茶盤,小曼懂了,就分別給父親和母親敬茶。父親又肅然地說:坐吧(用皇家的話說叫賜座)。坐了半天,沒幾句話可說。父親再次肅然地說:下去吧(用皇家的話說叫跪安)?;氐轿覀兊姆块g里后,小曼的評語是:嚇死人了。

  我警告過眉和小曼和小龍(這是我對眉的另一個稱呼):別開口閉口地死啊死的,說點別的。眉說:我不是詩人,我不是你的徽徽,我只會說這么多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小曼說:也不對,你死了我也會活著,活得好好的。小龍說:甚至更好。我心里說,話可真的不是可以隨便說的。老天爺那里可開不得這樣的玩笑。后來不就真的應驗了嗎?可是我知道,我死了,她活得并不好,那話只應驗了一半,也許是老天爺對她的測驗。她后來甚至就是活在了我死的陰影里的。而且很久很久。但這是后話了。

  我和小曼住在東樓。父母親住在西樓。阿歡仍然住在父母親也就是他的祖父母那一邊,但每天早晨都過來給我們請安,就象我們每天早晨要給阿歡的祖父母請安那樣。阿歡是我的兒子。他管小曼叫姨。我偶而也問他兩句功課的事情,但其實我只是隨口問問。

  父親找我談話,說要小曼管錢莊。我跟小曼說,父親要你管錢莊。小曼說:不行不行,這我怎么行啊,要我死啊,會被我管死掉的。父親聽了,搖搖頭,他說,那讓她把家管起來。我跟小曼說了。小曼說:不行不行,我管不好的,要我死啊。這回父親聽了我的轉(zhuǎn)達,連頭也沒有搖。半天后說:你走吧。

  從此父親就沒有再跟小曼說過一句話。一家人坐著吃飯的時候,父親不說話,別人就只夾菜吃,除了吃,誰也不開口。小曼不在的時候,父親才會跟我說幾句話,可也一句都不提小曼。我知道,小曼跟我的父母之間隔著我,隔著阿歡,隔著幼儀,還隔著很多人很多物事。而且越隔越遠。

  我問小曼,那你想干什么呢?眉問我:你說呢?我說:還是畫畫吧。小龍說:還有寫字,寫小楷。

  我便托人從北京榮寶齋買了最好的狼毫筆寄來。

  我稱這幢徐氏樓為“香巢”。小曼說:倒真是的,充滿了桐油和油漆的香味。我說:這幢樓象不象一個城堡?小曼說:我看倒是象一個監(jiān)獄。

  小曼在我寫作或者看書的時候,還真的在那里認真地寫她的小楷。她的字和她的畫一樣,透著一種門外的味道,或者說有著一種對鐵窗外的向往,一種非常清秀的向往。每當我從書上抬起頭來,我總是感覺在欣賞一幅畫,一幅清秀的充滿向往的畫。她在畫里的留白真的能留出那種憧憬來。這種時候,我心里充滿了香味,香巢的香。

  小曼最高興的時候是拿著飽蘸濃墨的狼毫筆追趕我,把我追到回廊里,追出一片少爺少奶奶的急煞不及的女子聲音來,然后追到我不得不說:好的,我們放風去吧。她就抱住了我,在從叫喊少爺少奶奶之后抬起頭來的那許多張打開嘴合不起來的女子面孔的面前抱住我,抱著我就親。有一次我看到了對面剛走出門來的父親的搖頭。

  我們的村子充滿了江南的味道,有小河,小橋,有池塘,有小鳥。我們總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村外的山上。那是北海公園的金秋十月之后的日子,所以江南的山上也已經(jīng)是遍地落葉了。小曼在這時候又從少奶奶變回成少女了,她總是一跳一跳的,有時候,穩(wěn)穩(wěn)地走著的她,忽然就會跳起來,借口是一只松鼠,或者一只小鳥。所以,我們走在山道上的時候,我經(jīng)常就象一個翹腳(上海話或者海寧話:瘸子),因為她一跳一跳的,忽然就起跳的,就把她的細胳膊挽著的我的粗一點胳膊往上拽著,一下一下,忽然一下,于是就形成了我的一翹一翹,或者忽然就翹??墒俏业男囊彩情_著的,也就是說,我也是開心的,非常的開心的。

  我們有時候也到親戚家里去。比如離我家不遠的姑媽的家。我很喜歡那個活潑卻又知書達禮(達不達禮另說,知書是一定的)的小表弟,那時他還不到十歲,他跟著姑父(那是自然)姓查,他就是后來不姓自己的姓改叫金庸的武打小說大師。他家的門牌上寫著“赫山房”,擺明了也是我們海寧的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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