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四十五
這里是樓述，東朝以西最強大的國度。西方人稱這里是黃金之國，他們沙漠的沙子都有著黃金的色澤，據(jù)說這里的沙子真的含有黃金，被稱為“黃金沙”。東方人稱這里是寶石之國，從都尼雪山發(fā)源的九河流每條河流都盛產(chǎn)不同的珍貴寶石，迄今發(fā)現(xiàn)的九條河流里最大的寶石如今就鑲嵌在樓述王的王冠之上，而王冠的金子，全部提煉自黃金沙，據(jù)說王冠制成之后黃金沙再也煉不出金子。樓述有巍峨凌霄的都尼大雪山，有廣袤無垠的帕帕尼草原，有亙古永恒的黃金沙漠，有最偉大的真理王。
樓述蘭花城，這里是除熙梁外最繁華的城市，沙漠的綠洲之上，三條地下河水交匯處孕育了這座美麗的城市。傳說都尼雪山大神告訴他的十六個兒子，從漫漫無邊的黃金沙海中指點方向：“往南走，遇到沙漠里第一株蘭花就在那里建起屋子。”至今，那株喻為神跡的蘭花依然被供奉在圣殿之中，只有每逢下山節(jié)才能打開殿門接受貴族們的朝拜。下山節(jié)就是紀(jì)念樓述的十六位始祖從雪山下來的日子。
外面的人正在慶祝下山節(jié)。自光明王入主蘭花城之后，因每年下山節(jié)耗費巨大，又連年內(nèi)戰(zhàn)，民窮財匱，他便取消下山節(jié)的慶祝項目，不許再將財力物力花費在此處。到了真理王時期，他將徹底禁止改成三年一次，貴族和百姓們都?xì)g呼雀躍，比他們打了勝仗還高興。
因是三年一次的下山節(jié)，自然要比以往更熱鬧，更瘋狂，只是外面喧天舞樂，滿天彩帶都進(jìn)不到王宮里。王宮里依舊是往日的那般清冷空曠，除去隱藏在暗處的侍衛(wèi)和傭人，就只有殿上相持二人。
蘇耷一身樓述商人打扮，一雙眼睛像含著冰塊，冷漠地看向王座上的年輕人。那人很年輕，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絲綢的衣裳繁復(fù)細(xì)膩地繡著蒼鷹和蘭花的紋樣，袖口處隱隱可見的金絲彰顯出他地位不凡及財力豐厚。那雙眼睛是藍(lán)色的，像神秘又高貴的泉眼，象征都尼神的意志，又像是天空，蒼鷹翱翔時映入眼簾的景象。
蘇耷沒有任何恭卑，他只是單純地站在原地等待樓述王的回應(yīng)，甚至開始疑惑樓述王是不是睜眼睡著了。他聽奚孩安吩咐，將一封信千里迢迢帶來樓述已經(jīng)花費不少時日，他覺得自己得趕緊回熙梁。
樓述王終于開口了，他將手里的薄薄的信紙撕碎，沒人注意的角落里突然跪行一個奴隸跪在他腳邊張開嘴，將撕碎的信紙咽下去。蘇耷微微皺眉，他聽奚孩安說過這位從小不相熟的弟弟，真理王經(jīng)常在樓述各部落城邦間游走，加上無休無止的戰(zhàn)役，這位樓述唯一的王子就錦衣玉食地在蘭花城眾星捧月，在大閼氏的驕縱下性子是偏執(zhí)又自私。奚孩安一直對自己的弟弟評價不高，因此在真理王死后選擇和朝天曲到邊城生活，為了躲避新王的猜忌和監(jiān)視。
樓述王開口，是和奚孩安口音很像的東朝話，不過蘇耷知道奚孩安的口音是裝的，這位是真的?！岸嘀x蘇少俠不遠(yuǎn)千里把姐姐的消息送到本王手中，她信中提及關(guān)于豹家的事情本王會派人留意，請?zhí)K少俠轉(zhuǎn)告姐姐，讓她放心?！?p> 蘇耷點點頭。
“至于她說的另外一件事，本王還需考慮一下。”他看看蘇耷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蘇少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樓述最近出了一件大事?！?p> “如果不方便說我可以不聽?！碧K耷道。
“不，”他伸手阻止蘇耷離開，“姐姐既然讓你前來送信便說明你是她信得過的人，也是我樓述的朋友。”他轉(zhuǎn)身，樓述王座背后的一副巨大的疆域圖，因為真理王在時經(jīng)常需要對著地圖思考戰(zhàn)略，王宮里無一處沒有地圖。那手指向與東朝交界的幾處城池，他輕輕開口：“煩請少俠告知姐姐，樓述十座邊城的防御圖已經(jīng)被盜兩月，至今未歸，弟弟無能，需得姐姐的幫助。”
蘇耷說：“必定傳達(dá)。”
“還有！”樓述王又叫住蘇耷，他突然走下臺階，離蘇耷只有三步之遙，那雙攝魂魅魄的藍(lán)眼睛仔細(xì)打量蘇耷，“本王小時候無知沖動，聽信小人挑撥，很多地方對不住姐姐，還請?zhí)K少俠再告訴姐姐一句話，樓述永遠(yuǎn)是她的家，如果在東朝事了，弟弟想見她，阿媽也是?！?p> 陸安推開護(hù)國寺厚重朱門，巨獸洞開大嘴，他義無反顧地走進(jìn)去。一個小小身子跪坐天王像前，雙手合十正在祈愿。
“慈悲為懷，保護(hù)眾生，護(hù)持國土，故名持國?！标懓蝉獠?，走到蔣鸞之身后，“不知和你一同跪拜的那個人是否也有一樣的心愿?！?p> 外面很吵鬧，也許是儀式即將開始，僧人們都前往寺門廣場，寺內(nèi)已經(jīng)空無一人，里面安靜極了。
蔣鸞之抬頭，瞥眼看見供案前還在燃燒的三柱新香，煙氣裊裊，一線盤旋上空?！笆裁慈?？”她疑惑問道，“那是我方才點的，我……”
陸安突然在她身邊彎腰，替她抹平旁邊墊子上的跪痕，蔣鸞之啞口無言。
“和你見面的人是哪一個？”他坐在墊子上，這種行為在佛前是大不敬的，可他不在乎。
蔣鸞之突然就笑了，一顰一笑間，氣質(zhì)陡變，從原本不諳世事單純無知的兔子化作多思謀算勝券在握的狐貍，那笑多了分陰鷙。
陸安喟然贊嘆：“你是這個世上為數(shù)不多能騙過某的人。”
“那你呢？我雖知道你在騙我，卻不知道你究竟騙了我什么，你……”她壓低聲音，“究竟是誰?！?p> 陸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凝視她，眼神中透露出贊許和……失望。蔣鸞之看不懂，他為什么會有這種失望的眼神，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自己，他在可憐自己……不，不要再看了，這種眼神就像一張細(xì)密無縫的絲網(wǎng)把她纏繞捆束，窒息得讓她想發(fā)瘋。
“他是朕的親人。”一人從天王像后緩緩走出，僧袍僧帽，那張臉確實年輕又熟悉的。陸安即刻站起來下跪，“陛下。”
皇帝扶陸安站起，牽起他的手走到蔣鸞之面前，“鸞之，這位是陸安，是朕的至親，很抱歉騙你，他不是你的兄長?！?p> 蔣鸞之的眼睛亮了又暗，她只平淡地說了一句：“哦。”
皇帝又轉(zhuǎn)過頭說：“朕自作主張來見蔣小姐，沒有告訴你，你不會怪朕吧。”
陸安低頭：“臣不敢?！?p> 蔣鸞之緩緩站起來，笑道：“雖然這樣，陛下派來分開我和陸安……大人的刺客未免也太過逼真了，我都聞到他們身上有著樓述人發(fā)騷的馬尿味，差點也信以為真?！?p> “樓述？”皇帝語調(diào)微揚，帶著疑問，當(dāng)反應(yīng)過來時，就看到陸安已經(jīng)默默后退一步，與那二人拉開一臂的距離。
他還是低頭，態(tài)度恭謙。
“陸安，你為何突然離朕這么遠(yuǎn)？”皇帝笑著，想過來拉他的手，卻被陸安拱手行禮，落下一空。
“陛下運籌帷幄，卻不知世上還有百密一疏的道理?！彼蝗惶ь^，扯開嘴似笑非笑，“臣也萬萬沒想到，能在千里之外的熙梁遇見故鄉(xiāng)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