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郊外山神廟。

　　黃昏的余暉順著屋頂破洞灑在開裂的山神石像上，光影分明，照得山神像五官分外的猙獰嚇人。

　　廟里站著一個俊俏書生，正望著屋頂?shù)钠贫闯錾?，他在思考能否將這個破洞補(bǔ)上。

　　書生名叫陳生，渠縣人，是到金陵參加鄉(xiāng)試的秀才，世代以耕地為生。

　　寒門想出一個讀書人可謂十分不容易。光是每年所需束脩，就能嚇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寒門，再加上筆墨紙硯等日常消耗，足以將百分之九十九的寒門拒之門外。為了供陳生讀書，陳父十五年如一日，起早貪黑不知辛苦的勞作，人不到四十兩鬢已然斑白。

　　好在陳生爭氣，沒有辜負(fù)老父親的期望。

　　十七歲通過院試成了秀才。

　　二十一歲通過鄉(xiāng)試成了舉人。

　　秀才是真的，舉人尚且還只是一個夢。但陳生知道這夢馬上就能實現(xiàn)，鄉(xiāng)試，他有自信。

　　陳生來這間破廟居住純屬招了無妄之災(zāi)。本來他所帶的銀錢足夠應(yīng)付此次鄉(xiāng)試所需。然事不遂人愿，金陵城突然殺出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狂魔，三個月時間在臨川、開原、長平、金陵四省犯下數(shù)十起惡性殺人案件，死傷無數(shù)，直接驚動了京師，皇帝下旨推遲秋闈半月，四省聯(lián)合辦案，務(wù)必在十日之內(nèi)將殺人狂魔緝拿歸案。

　　半月時間，不長也不算短。

　　回家浪費時間。

　　不回家錢不夠。

　　沒怎么猶豫，他便下定決心，到金陵城外的山神廟暫居半個月。

　　以他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回家也解決不了問題。回家不僅會浪費復(fù)習(xí)功課的時間，還可能會因為籌不到錢沒錢上路錯過此次鄉(xiāng)試。這次來金陵參加鄉(xiāng)試，主要靠的還是宗族給的錢糧。若單靠陳父一人，恐怕到金陵城的第一天他就要睡山神廟。

　　“接下來小生要在這里住半個月，為鄉(xiāng)試做準(zhǔn)備，還請山神大人多多關(guān)照。作為答謝，我會用稻草將屋頂?shù)钠贫捶馄饋恚m然看著寒磣，卻可以擋一陣子風(fēng)雨?！?p>　　書生朝山神像拱手作揖。

　　低頭間，他看到山神像后面有一只腳。

　　走近看，原來山神像后面睡著一個人。那人隨意的躺在草席上，斗笠遮面，懷中抱著一柄長劍，一見便知是一位江湖俠士。之前只顧著查看山神廟能不能遮風(fēng)避雨倒是忽略了山神像后面。

　　“在下陳生，是考加鄉(xiāng)試的秀才。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躺在地上那人掀起斗笠一角撇了一眼陳生，沒有說話，放下斗笠繼續(xù)睡覺。

　　陳生對此并不在意。

　　行走江湖的人多少都有點怪癖，管他如何，只要不是殺人狂魔就行了。

　　傳聞殺人狂魔高八尺，胳膊比麗春樓的姑娘腰還粗。地上這人長得還沒他壯實，自然不可能是殺人狂魔。陳生在家里沒少挑水劈柴干重活，手臂力量比同齡人要大上許多。角斗比力，他覺得地上這人不一定能不贏過自己。

　　當(dāng)然，他不會去比。

　　畢竟他是一個知書識禮的讀書人。

　　若是光線好一點，陳生或許能發(fā)現(xiàn)地上這人玄色外套上的黑褐色血跡，也許到那時他就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能打贏對方了。

　　夜里，廟里來了一個美麗的妙齡女子。

　　陳生在確認(rèn)對方有影子后，禮貌的將其迎進(jìn)了山神廟。

　　至于是否是妖，陳生并別擔(dān)心，近些年金陵并無妖的傳言，想來附近不會有妖。

　　女子名叫張慧，說是金陵張員外家的女兒，因為不滿父母安排的婚事和父親拌嘴，置氣出門散心，又因自小很少出門，一時不慎迷路了，以致到了晚上還在外面晃蕩。所幸隔得老遠(yuǎn)看到這里有火光傳出，尋著火光找到了山神廟，不然今晚還不知道該怎么過。

　　相互認(rèn)識過后，陳生見對方知書識禮，逐漸放下心中的警惕，還熱心的分了些烤軟的大餅給張慧。至于山神像后面的那個俠客，入廟到現(xiàn)在不發(fā)一言，沒有半點存在感，確認(rèn)張慧無害后，一歡喜便將其忘得一干二凈了。

　　兩人吃著餅，聊著天，沒一會兒就熟絡(luò)了起來。

　　“小女子著實不愿嫁給那個候?qū)④?，且不說那人比我父親還大三歲，便只是連著死了三任發(fā)妻這消息便讓我害怕得緊。公子是讀書人，見識廣博，可有什么辦法讓小女子不嫁那候?qū)④??！?p>　　“婚姻自古以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标惿鷩@了口氣，“這事官老爺也管不了，主要還得看你父母?！?p>　　“我父親想找個官家身份想瘋了，他是鐵了心要將我嫁給候?qū)④??！?p>　　張慧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陳生看到張慧哭，只覺得心里難受，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若他現(xiàn)在是舉人，上門去求親，或許有一線希望，可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秀才。在人才濟(jì)濟(jì)的金陵城，秀才算不得是什么人才，上門求親可能門都進(jìn)不了，除非入贅。

　　陳生搖搖頭，急忙將入贅這個可怕的想法驅(qū)散。雖說張慧不愿嫁侯將軍，但也沒說想嫁他呀！

　　“讓我嫁給他，還不如讓我死了來得痛快?！睆埢垩劬Ψ杭t，透著一股子瘋狂，瘋狂中似乎又夾雜著一絲嬌羞，“公子覺得小女子如何？”

　　陳生心猛的顫了一下。他讀了很多書，卻并非書呆子，大概能猜到張慧接下來準(zhǔn)備說什么。

　　看著張慧那張絕美的臉，心里升起一絲期待。

　　張慧看著陳生，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公子若是不嫌棄，你我便在這里以天地為證，結(jié)為連理?！?p>　　“我愿意，我愿意，只是怕委屈了張姑娘。”陳生急忙回道，生怕說慢了，張慧會改變主意。

　　張慧“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還叫什么張姑娘？”

　　這是陳生第一次見張慧笑，覺得篝火都暗淡了幾分。

　　“慧兒?！?p>　　“生哥?！?p>　　“慧兒。”

　　“生哥。”

　　“......”

　　兩人互相親昵的喚著對方，身體越靠越近，很快便黏在了一起。

　　寬衣解帶。

　　突然陳生猛著推開張慧，“不行，我們不能這樣，咱們還沒有結(jié)婚，這樣做是對你不負(fù)責(zé)?！?p>　　張慧嘟著小嘴不說話。

　　“明日我便上門提親，你我真心相愛，想來伯父伯母不會橫加阻攔?！?p>　　“若是他們不應(yīng)允，不讓你我見面怎么辦？”張慧靠在張生身上，泫然欲泣，“若是你我今日在這生米煮成熟飯，便是他們百般不贊同，也不會阻攔我們?！?p>　　陳生有些心動。

　　發(fā)之于情，止乎于禮。這禮需要守嗎？

　　自己以后是要做大官的，若這事被宣揚(yáng)出去，指不定會對今后的仕途造成影響。想到這，陳生將張慧攔在懷里，溫聲寬慰，“慧兒，大可放心。這次鄉(xiāng)試我有十成的把握能通過，就算明日不行，屆時再以舉人的身份上門求親，想必伯父伯母會應(yīng)允的?！?p>　　“可是我未必能等這么久？”

　　“慧兒你家是書香世家，如果有選擇，伯父肯定更中意文官?！?p>　　“即便你中了舉，也不一定做得了官，我父親依舊會反對?！?p>　　“若是中了解元啦？”

　　張慧靜靜的靠在陳生肩上，神情有些憂怨。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只當(dāng)遇見柳下惠，白忙活了一場，可惜了這書生這一股子純凈的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