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谷城。
陰雨綿綿，琉璃瓦被染成灰黑，道上不像往常那樣紛繁，一聲沙啞的吆喝縈繞街巷，聽得行人忍不住裹緊衣裳。
下榻酒家的寧火派弟子只有三人，離雅君、楊眠和芊芊，隨他們一同出發(fā)的白無雙早在離山第二天就獨自走了，不知去往何處。
“怎么可能！”
楊眠的手抖了一下，茶杯里的茶水不多，沒有灑出來。
他木訥地掃視離雅君和芊芊，緊接著把目光聚焦在前來報信的小吏身上。
“各位大俠，千真萬確，就是名叫海云的武者殺光了同行商隊，外出薄上清清楚楚記下他的名字。商隊的尸體就在臨水鎮(zhèn)不遠，和碧血案死法一樣，都是割頭，手段何等殘暴。海云就是真兇！”小吏顯得義憤填膺。
芊芊懊惱道：“若是當(dāng)時能擒住那廝，怎會致使這般。楊師兄，你莫要再替他說話了，你再怎么和他情同手足，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人，都是會變的！”
“不可能是他做的?！睏蠲呙嫒萁┯?，觸碰到溫?zé)岵璞氖种妇尤挥悬c兒發(fā)涼，“他被陷害了?！?p> 芊芊站起身，氣勢洶洶地看著楊眠：“師兄，你太固執(zhí)了，你們十歲那年分別，如今也快過十年了，你根本沒法為海云的人品擔(dān)保，何況他跟女竊賊走得很近，他們早就謀劃了一切，不是嗎？”
“你莫要血口噴人！海云從小便一心執(zhí)著修仙，絕不可能做出殺人越貨之事。”
“師姐，當(dāng)初就不該同意二師兄出山，他沒法公正對待此事，只會平添麻煩。”芊芊轉(zhuǎn)而向離雅君尋求幫助。
“芊芊！”楊眠皺眉。
“好了，都別吵?！彪x雅君放下茶杯，清脆的聲響打斷了二人，“外人還在看著，你們不嫌丟人？”
她用眼神示意小吏，小吏連忙點頭離開。
臨走前，小吏說道：“不過現(xiàn)場情況有些古怪，尸體被掩埋了?！?p> “誰做的？”離雅君問。
小吏搖了搖頭，只說在查，就躬身退了下去。
離雅君皎潔的臉頰在屋檐陰影下顯得格外黯然，她壓手讓芊芊坐下，沉思良久后道：
“事發(fā)過去四天，海云肯定早就離開了，那名女竊賊的身份業(yè)已驗明，是密麓霞府一個名叫萬山的女武者，他們一路向西，往虛清派的方向去了，我已經(jīng)修書一封給尾浮子，讓她安排人手，務(wù)必活捉那二人。”
“師姐，海云他……”
“我知道海云，比你更清楚他。”
此語一出，楊眠和芊芊都滿臉困惑。
離雅君只好解釋道：“你們今年才有資格參加頌仙會，我?guī)啄昵熬驮诖髸弦娺^那人。唉，也怪寧火派信息閉塞，從不與外界交流，你們當(dāng)然不知道，海云是如今游云掌門孫崢道的關(guān)門弟子，他武藝精湛，在往年頌仙會的切磋中嶄露頭角，是難得的武學(xué)奇才?！?p> 楊眠瞪大眼睛，沒想到兄弟居然有如此成就。
他一方面感到欣喜和自豪，一方面卻產(chǎn)生妒忌之心，能得到離雅君這么高的評價，他立刻明白，自己遠不如海云。
楊眠位列排行榜第二，但說白了，這只是年輕一輩的排行，稍微年長者不在此列，更年幼者也不在此列。
后他一位的離雅君是因為年長而退居第三，前他一位的武弦早就有繼承門派的實力，他夾在中間，其實相當(dāng)尷尬。
從一同修行的孩童成長為少年，或許是那場命中注定的地震，讓楊眠錯過了超過海云的機會，他不甘啊。
“如果當(dāng)年進入寧火派的海云，而我依舊待在游云……”他搖了搖頭，不敢再往下想，暗暗責(zé)罵自己的心胸狹窄和忘恩負義。
離雅君繼續(xù)說道：“兩周前他失蹤了。”
“失蹤？”楊眠非常關(guān)心。
海云說他是從游云峰不慎墜落，而后被萬山救起——哎！這簡直是再明顯不過的謊言，那時忙著找竊賊，完全沒意識到。
海云居然向我說謊了，就像芊芊所說，人都會變的。
現(xiàn)在的海云，還值不值得信任？
不！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兄弟？
楊眠無比糾結(jié)地盯著離雅君的嘴唇，他不清楚自己想從這張口中聽到怎樣的說辭，只希望時間盡快過去，不想再受思想上的折磨。
離雅君道：“據(jù)說他因為沒能通過靈脈凈禮，擅自離開宗門了?！?p> “怎么可能？”芊芊的反應(yīng)比楊眠還強烈，“他可是孫崢的關(guān)門弟子，怎會修不出靈根？”
楊眠心中突然寬慰了不少，海云再怎么優(yōu)秀，終究和自己一樣只是凡人罷。
楊眠輕聲說道：“縱使大部分習(xí)武之人有心便能修出靈根，但也有天資不濟者，再怎么努力也無法修仙?！?p> 離雅君看了眼楊眠，捕捉到他流露出一瞬的愉悅，但她沒有放在心里。
她比這些年輕人更通達人情，嫉賢妒能、幸災(zāi)樂禍都是人之常情，自知而收斂便足夠了，誰能扼制住心中的惡意呢？
連仙人都無法做到，何況凡人？
恐怕只有圣人才能堪此。
但話又說回來，圣人只存在于人心，而世間從未存在圣人。
離雅君繼續(xù)道：“誠如你所說，海云從小就想修仙。既然如此，沒有修出靈根的他會做什么？”
芊芊用力拍手，像是終于發(fā)現(xiàn)海云的要害，大聲說道：“竊走秘籍！”
楊眠眉頭一皺：“只是傳說，那本秘籍它……它不能煉丹啊?！?p> 芊芊諤諤道：“狗急還跳墻呢，他如果一心只為修仙，可想而知沒能修出靈根對他的打擊有多大，這樣的人才不會在乎傳說真假，他是寧可信其有，病急亂投醫(yī)?！?p> 楊眠這回沒有反駁，而是凝視見底的茶杯。
灰蒙蒙的天空倒影在一碗小小的玉弧光中，酒樓外的旌旗威武地扇動著，嘁喳的風(fēng)，昏黑的影，那聲音抽打在胸膛里，他五味雜陳。
離雅君陰沉著臉，她在猶豫，是否將煉丹籍的真相告訴晚輩們。
他們不必知道這些事，沒錯吧，武弦？
可我也不想知道啊……
離雅君起身道：“無論怎樣，我們?nèi)タ纯磁R水鎮(zhèn)那邊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