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咚咚嘡嘡的鑼鼓聲。
“什么事這么熱鬧?”
文軒答道:“在咱們酒店旁邊的是‘落日鎮(zhèn)’,今天鎮(zhèn)里來了馬戲團。”
“什么叫咱們酒店旁邊的是落日鎮(zhèn)?不應該是咱們酒店在落日鎮(zhèn)的旁邊嗎?”
“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也是才從老人那聽說的。原來咱們這個地方只是個驛站,只有這家酒店,根本沒有村鎮(zhèn)之類的。后來距此向南一百五六十里外的一個村鎮(zhèn),叫落日鎮(zhèn),被戰(zhàn)火毀了,鎮(zhèn)里的人逃難到這,見這里山青水秀,就在這扎根落戶,結(jié)廬蓋房,形成了村鎮(zhèn),依然叫做‘落日鎮(zhèn)’。所以是先有咱們這個酒店,后來遷來了落日鎮(zhèn)。所以說,在咱們酒店旁邊的是落日鎮(zhèn)。而不說在落日鎮(zhèn)旁邊的是咱們酒店?!?p> “歪理!那酒店的名字為什么與鎮(zhèn)子同名?”
“此酒店本來叫‘落霞酒店’的,原來的掌柜的賺名字有點兒女性化,不夠陽剛,所以后來根據(jù)鎮(zhèn)名改成了‘落日酒店’。”
“落日落日,日頭都落了,還陽剛嗎?”
“你不是讀書人,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文軒煞有介事地說道,“咱們酒店兼營住宿,你說日頭落山了,天黑了,來往的客商是不是該打尖住宿了?——所以說,這名字對于酒店來說剛氣得很!”
陸離一想,這么說也有一定的道理!
文軒又看向刀婆,“你叫刀婆是吧!把臉蒙一下,去后廚幫忙!”
“你!”他又指著另一個店伙計說道,“去前堂幫忙!”
文軒走馬上任,完全一副掌柜模樣。
……
陸離一個人步出了酒店。
他走進落日鎮(zhèn)。落日鎮(zhèn)的中央有一座廣場,這里人潮逐漸聚集。廣場正中間,有馬戲班正在表演。幾匹馬圍著場地奔跑,馬上的人在表演雙人換乘、馬腹藏身等技巧。
又過了一會兒,人更多了,場中間也表演起了滾釘板、胸口碎大石等項目。這時,一臺大轎子也停在了場邊,許多家丁護衛(wèi)在轎子左右,旁邊的群眾紛紛避讓,轎簾打開,轎中人也在觀看。
陸離沒在意,他有些無聊,不該在這湊熱鬧,應該趕往長安城的,只是大白天的不方便趕路。
“怎么沒有油鍋撈鐵球和口中噴火呀?”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從轎子中悠悠傳來,“數(shù)年前我看過,我最喜歡這兩項表演了。”
聽到這話,立刻有家丁跑去找班主交涉了。
一會兒,一位老班主前來,弓身一禮說道:“大人見諒,油鍋撈鐵球和口中噴火這兩項絕技學來不易,后輩弟子資質(zhì)不佳,沒有人能學會。故這兩項表演已經(jīng)算是失傳了?!?p> 陸離有些年幼時的模糊記憶,他依稀記得眼前這位就是自己年幼之時的班主,只是模糊記憶中班主沒有這么老,而眼前的這位班主看起來都有六十多歲了。
歲月崔人老??蛇^去還不到二十年!變化這么大嗎?陸離年幼時并不知道當時的班主有多大年紀。后來,齊云師父也跟他講過馬戲班的事情,但也沒講那么詳細。
“失傳了?我記得當年就是你表演的吧!你再表演就是了?!?p> “回大人,老朽年紀太大了,已無力再表演……”
“來人,賞!”轎子中的中年人似乎沒耐心聽老班主說完。
一位家丁將一錠銀子扔在老班主身前的地面上,“銀子已賞,爾等休要再找借口,速速表演!”
“大人,老朽真的力不從心,近年來,連油鍋都賣了……”
“來人,取油鍋來!”
立刻有家丁回去取油鍋。只一會兒工夫,有家丁抬來了油鍋,還帶來了柴火,當場就架起油鍋,倒進去油,點上柴火,熊熊燃燒起來……
老班主愣在了當場,這是把我架在油鍋上烤?。《颊f了沒人會表演!可人家偏不信!
此時接近晌午了。
油越燒越熱,油花翻滾。
老班主悲哀道:“不能再燒了,太熱了!”他以前也經(jīng)常表演,但都是自己燒,不會將油燒得這么熱,燒得太熱,會表演的也抗不??!
轎中人卻不管他,“也沒有鐵球是吧!無妨,銅錢也是一樣的。”
他話音一落,立刻有家丁掏出一把銅錢,扔進了油鍋?!皳瓢?!”
“還磨蹭啥?收了錢了還不表演嗎?”
“不表演就砸了你們馬戲班,將你們統(tǒng)統(tǒng)關進大牢,免得你們欺世盜名,騙人錢財!”
老班主心一橫,死就死了!他卷起衣袖就要上。可是,此時油鍋太熱了,別說到油里撈銅錢,就是靠近油鍋三尺之內(nèi),都烤得人臉上的皮膚疼痛難忍。
場內(nèi)的其它表演早就停下來了,其他馬戲班的人也都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這位大人是誰呀?我們也沒得罪他吧!
轎中的中年人氣定神閑,心想:我早就覺得你們這些江湖賣藝了弄虛作假、混淆視聽,今日就揭穿你們的把戲,還百姓一個真相!
老班主頂著熱浪,幾次想沖到油鍋旁,但最終因為皮膚被烤得太疼而沒能成功。他突然轉(zhuǎn)身對著轎子跪了下去,帶著哭腔說道:“大人,抓我們?nèi)プ伟?!?p> “你承認你是騙子了?”轎中人淡淡地說道。
馬戲班的表演,也不能說全是騙局,其中大部分是真功夫,當然也有部分虛假的成分。但是,即使只有一點兒虛假的成分,那也是虛假。
老班主想到這兒,心里逐漸坦然,痛聲說道:“我是……騙子!”
轎中人似乎舒了一口氣,而老班主眼淚都下來了。
“老班主,您也太小氣了,寧可說自己是騙子也不愿讓這位大人長長見識?”
老班主轉(zhuǎn)頭看去,見說話的是一位俊俏的年輕人,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膩淼模坎徽J識!
“您年紀大了,手腳不靈快!油鍋撈鐵球……不,撈銅錢這種粗活,還是我來吧!”陸離說著,向油鍋走去。
老班主一臉疑惑:這位皮膚白皙,細皮嫩肉的,不像會干這種粗活的?。≡僬f我也不認識他??!
其他馬戲班成員側(cè)是心下嘆息,不愧是老班主,深藏不露,居然偷偷地收了一位徒弟,我們都不知道。難怪不肯教我們這兩項絕技!
轎中的中年人也微微皺起眉頭,怎么回事?他也有些搞不清狀況。
陸離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走到油鍋旁。的確熱浪逼人!欺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遲早有穿幫的時候。
他將衣袖一擼到頂,伸了伸手臂,作勢欲撈,但又停了下來……
他看向轎子中的中年人,“這么危險的表演,可有獎賞?”
一位家丁說道:“賞銀已給,無需多言,速速表演!”
陸離看了看之前扔在地上的一錠銀子說道:“一個不慎,我這條手臂可就廢了。就給這么點兒銀子,你打發(fā)要飯的呢?”
家丁怒道:“怎么跟我家大人說話呢?知道我家大人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我家大人乃是新朝兵部尚書蔣國公的……”
“住口!休得多言!”轎中人立刻制止。
“兵部尚書蔣國公?——沒聽說過?!?p> 老班主此時還跪在地上,他雖然不知道這年輕人是什么來頭,但也知道他是來替自己解圍的。但這年輕人也太不會說話了,什么叫“沒聽說過”呀!即便是真沒聽說過,也不能這么說,聽對方說話的口氣也知道是響當當?shù)牡拇笕宋?,應該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之類的話呀!
陸離過來,將老班主攙扶起來,邊攙扶邊對著轎子問道,“你是新朝兵部尚書蔣國公的什么人?”
新朝為唐,剛成立一個月,就已經(jīng)有人拿新朝說話了。
眾家丁見陸離出口不敬,不用“您”而用“你”,便欲拔刀,卻被轎中人打手勢制止了。
“家奴信口,不必在意!”中年人淡淡地說道。
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現(xiàn)在說什么做什么,包括扶老班主起身,其實都是在拖延時間,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將手伸到油鍋里,什么油鍋撈鐵球,只是個騙局。
中年人心想:我看你還能拖延到什么時候!你的把戲馬上就要穿幫了。
其實對他而言,江湖行騙,只是小事,本不值得他親自抓管,但他今日恰好有閑情逸趣管一管這樣的小事。
“你想要多少賞賜?”
“一條手臂怎么也值一千兩!”
“好!依你之言,如果你的一條手臂廢了,當場砍掉,給你一千兩,兩條手臂廢了,都砍掉,給你兩千兩。”
“如果我的手臂完好無損呢,你賞多少?”
中年人心想: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但他還是耐心地說:“十兩!”
“什么?你什么心態(tài)?就這么喜歡看別人變成殘廢嗎?手臂廢了,說明我學藝不精,你都賞千兩,而我完好無損,說明我絕技在身,你反而只賞十兩。我現(xiàn)在都在考慮,為了兩千兩,我要不要故意廢掉這兩條手臂。”
中年人心想:你不是故意要廢掉手臂,只要你手臂插到油鍋里,是必然會廢掉手臂。
他這樣想著,但嘴上卻沒這么說,“你聚眾表演,表演成功,理所當然,我給你十兩,已經(jīng)是額外的賞賜了。”
“這不是原本就有的表演項目,這是你個人單點的表演項目。你不該多賞點兒嗎?”
“好吧!如果你手臂完好無損,就賞你一百兩!”
他想:明知道你討價還價只是在拖延時間,但本大人還是陪你玩玩。
“一百兩,比一千兩少很多!看來你還是希望我變成殘廢。”
“你學藝不精強出頭,怪不得別人?!?p> “好吧!一百兩就一百兩,一言為定!”陸離說完,一步跨回油鍋旁,將手臂高高舉起,做勢就要往下落,但將落未落之際,又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向中年人,“我說的一百兩是黃金!”
中年人差點兒從轎子中跌落下來。沒想到陸離到了這個時候還能找到借口拖延時間。
無恥小人!中年人心中暗罵。我看你還能再找什么借口拖延時間。只要你手臂一廢,我就以欺騙罪捕你入獄,讓你有錢都沒地方花。
陸離轉(zhuǎn)回頭,眼睛盯著油鍋,作勢又要把手臂插入油鍋中,但手掌就要碰到油面時,卻再次停了下來……
“只要撈出一枚銅錢就行了,是嗎?”他問道。
“不!要撈全九枚?!敝心耆说卣f道。
陸離收回了手臂,“你做人不厚道啊!你明明只投了八枚銅錢進去,卻讓我撈九枚出來,是何居心?”
“好眼力!沒想到一把銅錢扔的瞬間,你就看清了幾枚,看來你也有幾分本事!這樣,你現(xiàn)在承認自己是騙子,我就饒你一命,還能保全你的手臂?!?p> “廢話少說!讓我撈出全部的銅錢也行,但我每撈出一枚,就要給我一百兩,撈出八枚,就是八百兩!”說著,陸離又舉起了手臂,作勢欲下?lián)啤伤q豫了一下,再次停了下來。
中年人凝眉看著他,又想找什么借口拖延時間?
陸離不是想找什么借口,而是在想:我真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嗎?就為了救當年的班主?其實救班主有很多方法,不非得要當眾表演吧!
“怎么,這次又想找什么借口?”中年人終于不耐煩了。
“我在想,你還沒答應八百兩黃金的事兒?!?p> “說的好像你真能撈出來似的!”
中年人明知道他在找借口,氣得真想現(xiàn)在就抓捕他,把他關入大牢。但現(xiàn)在周圍有眾多百姓圍觀,抓他要名正言順才行,所以只能等到揭穿他的欺騙把戲之后。
中年人強耐著性子,“八百兩就八百兩!倘若你在行騙,我讓你當場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