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后，我開始和阿武走得很近。說不出原因，也說不出來為什么無法拒絕。
我想，也許是那天他在臺上的表現(xiàn)觸動了我的某根神經(jīng)。我對他的看法逐漸清晰起來，一個拳頭夠硬的人，雖然不一定過著多么富足的生活，但在這個糟糕的環(huán)境下，至少可以保護(hù)我不受人地欺凌，幫我沖那些想要傷害我的人臉上揮上狠狠的一拳。又或者是像比賽場上一樣，打斷他們的脊梁骨，一定是一頓爽快的教訓(xùn)。
這天周末，烈日烘烤著著地面，我和阿武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街邊的玻璃窗內(nèi)各式各樣美麗的吊頂旋轉(zhuǎn)著，散發(fā)出不同顏色的光茫暈染開來，美麗絢爛；各式各樣精致的高定服裝和禮服緊緊貼著身材曲線堪稱完美的假人模特，站在櫥窗內(nèi)供人欣賞。
我和阿武并沒有走入這些地方，因為我們默契的知道那并非我們的世界?？晌疫€是忍不住把目光移到那里，忍不住去看那里，明明以前和陸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去關(guān)注這些，可是人就是這樣，擁有了安定，就渴望更多。我想，不只是陸曠變了，我也變了。
就在我發(fā)呆的時候，阿武突然牽住我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譚文，明天……明天我想請你……”
一輛銀色的跑車突然停在我們身側(cè)，車窗慢慢向下，Sean的額頭、眉眼、鼻子、嘴巴慢慢露出來，他的嘴開開合合：“喲，譚文。”
“工作時間跑出來和人約會，我可是會扣你工資的?！?p> “今天是禮拜天?！?p> Sean拿出自己的手機(jī)，在屏幕上簡單操作了幾下。
“叮咚”，我拿出自己的手機(jī)，屏幕上有了新消息的提示——“加班。”
“現(xiàn)在通知到你了，快跟我回工作室，加班?！?p> Sean示意我上車，我回頭看了阿武一眼，還是乖乖坐上了副駕駛。他一腳油門踩下去，無數(shù)的煙塵集結(jié)在一起，拍打在阿武的臉上。
“為什么突然要加班？明明看起來沒有工作要做。”
“我這是在幫你，”Sean幾乎沒有考慮就脫口而出：“那個就是你新找的男人？”
沒等我應(yīng)聲或否定，他嗤笑了一聲，自顧自開始了他的點評——“雜牌T恤，百十來塊的球鞋，滿是傷痕的右手，一看就是個做苦力的，你跟他在一起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頂多比起上一位好上一星半點，沒什么區(qū)別?！彼麌@了口氣：“譚文，不得不說，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樣?！?p> Sean的話語傳到我的耳朵里，就像一把利劍穿透我的耳膜。我努力克制自己憤怒的情緒，盡量讓呼吸在深淺之間不要帶動著起伏的胸腔，好讓情緒不要太過明顯，被邊上的人發(fā)覺。
我告訴自己：譚文，這是你的老板，供你吃飯的老板，不能生氣，你不能生氣。有什么都忍著，忍下去就好了?，F(xiàn)在還不能冒犯他，再說了，Sean也不是第一天這個樣子，難道你還沒有習(xí)慣嗎？
就在我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后，他的一句話又徹底打破了我本就脆弱的心緒。
“在一個地方摔倒一次是天真，摔倒第二次就是蠢了。我雇你來是希望你好好工作，不想看著你失戀后狀態(tài)不對，一天天蔫了吧唧的，影響我的心情。”
“好了，別再說了?！蔽以僖惨种撇蛔∽约旱那榫w，“一上車你就開始說，說他也好，說我也好，無非就是在說，我們在你的眼里都是不上檔次的人罷了?？墒沁@關(guān)你什么事，就算他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是一個苦力，我的生活好不上一星半點，可我找這樣一個男朋友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從來沒拖延過工作，或者把私人情緒放進(jìn)工作里。如果你是想說上次藝術(shù)館那件事，”我抬起手，用力朝自己的臉頰揮了過去，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我向你道歉，以后不會了?！?p> Sean被我的行動嚇了一跳。
“別隨便評判我身邊的人好嗎？停車，我要下車。”
我如愿以償?shù)卣驹诹斯飞?，看著被我頂頭罵了一頓的Sean開著跑車揚(yáng)長而去。
天邊夕陽如血，迎著暖暖的風(fēng)。明明風(fēng)那么溫柔地?fù)徇^我的臉龐，我卻好想哭。
突然前面的車子倒行一段路，慢慢駛到我的面前，車窗一點點下來，從里面伸出一朵漂亮的粉色薔薇花。
“漂亮的薔薇，送給漂亮的小姐~”Sean油嘴滑舌地說，語氣弱弱的，帶著幾分試探，見我不理，他不依不饒：“是我不對，別生氣了，你看，這朵花都要蔫了?！蔽铱粗掷锏幕?，分明是從公路旁的薔薇叢隨手折下來的。
“我跟人道歉，這還是頭一次，給點面子唄。”
他慢慢開著車，和我走路的速度保持一致。
“小譚文，文譚小~”
他帶著笑意和一絲絲慌亂的口氣喊我的名字，像是面包房新烘烤出的面包表層撒上滿滿的糖霜，熱氣帶著甜絲絲的溫度蔓延到空氣里，我突然心軟了，停下了腳步。
“那請你以后，對我保持起碼的尊重?！?p> “我一直都很尊重你?。 盨ean一臉驚訝，“你會這么想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對別人有多囂張?。 ?p> 我沒說話，而是眉眼低順了下去，Sean把薔薇花順著我手心蜷起的縫隙塞了進(jìn)去，道：“別生氣了”
我坐回到Sean的車上，他開車漫無目的，只是沖著太陽落山的方向開，在寂靜的夕陽下，我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他的聲音。
“譚文，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慎重一點。男人看男人，眼光總是最準(zhǔn)的。也許那個人是愛你的，但他一定不能為你提供好的生活，至少現(xiàn)在不能?！?p> “等新書的事情忙完之后，我來給你介紹些優(yōu)秀的男人吧，任你挑選。比你的前任，比你現(xiàn)在這位曖昧對象都要上檔次的多，不，是多得多得多?！?p> 我沉默著，沒有應(yīng)答。
許久之后，我抬頭望向遠(yuǎn)方天邊的夕陽，那血色掙扎在天際，搖搖欲墜。
“老板，你去過伊甸園嗎？”
“《圣經(jīng)》里的？兩河流域附近？沒有，怎么了？”
“那里是《圣經(jīng)》中人類最初誕生的地方，我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那里的樹是生命之樹，生命從那里開始繁衍，生生不息。雖然是神話，但我猜想，那里的天很寬闊，云彩很大很白，樹木郁郁蔥蔥，一定比這里好看很多。”不知道為什么，我對Sean說出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實現(xiàn)的一個愿望，“如果有機(jī)會的話，我真想去那里看看書上說的是不是真的?！?p> “不用等以后，等新書大獲成功之后，我就帶你去?！?p> Sean揚(yáng)起燦爛的笑容，落在我眼中，就像這天的夕陽一樣撫慰人心，像是散入陰冷的地窖中的一束光芒，照到了我的身上。
我突然覺得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融化，原本刺痛的地方漸漸緩和下去。
[次日]
街邊人頭攢動，來來往往，阿武輕抓著我的手腕，為我擋住下班高峰期四散沖撞的人群。我還是答應(yīng)了他的邀約，跟他來到了一家新開的冰淇淋店。我在很多同事的朋友圈里都看到過這家店的甜品和精心拍攝的打卡照片，我本不是在乎這些的人，卻沒想到阿武會顧及到我的小女生心思，帶我來這里。
“你想吃海鹽味的，還是巧克力口味的？這兩個賣的都很好?！边€沒等我開口，他自己又笑著說道：“我忘了，這兩個味道你都喜歡，我都去買來，你等等我?！?p> 說著他跑到了街對面那長隊的末尾，我望著他的背影發(fā)呆，一旁卻傳來了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聲音。
“譚文？”
“……”
陸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路人，我不自覺地握緊自己的拳頭。
“有事？”我的聲音大概在顫抖，心跳也地動山搖。
“沒事，就是看到了你們?！彼哪抗廪D(zhuǎn)向那邊的劉武身上，而后收了回來。
“陸曠，其實我和他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切只是個誤會。我現(xiàn)在解釋給你聽，還來得及嗎？”
“我不信。”
“……”
我看著陸曠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只覺得自己這些年的感情和付出都是一個笑話。我養(yǎng)著他、支持他、仰望他，到最后他連一個解釋的機(jī)會都不給我。他究竟是因為不相信，還是根本沒打算聽我說？
“你毫不猶豫離開我，是早就找好了下家吧？”分明不想這么說，分明知道開口會將我們推得更遠(yuǎn)，我卻偏偏在這一刻想要一個明白的答案。
陸曠微微蹙眉，我突然意識到，他變得很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和我度過了幾年貧困時光、有些畏畏縮縮到不敢出門與人交際的陸曠?，F(xiàn)在的他充滿底氣，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時候的樣子，在人群之中光芒萬丈。
可悲的是，我意識到我是如此的在乎他，和以前一樣在乎他，面前的人，我用盡了全力去愛。只要他回頭，我就永遠(yuǎn)準(zhǔn)備好接納他。我怕的是，他不再需要我了。
“什么下家？”
萬語千言如同駭浪，不斷想要沖上岸，“那個男人，我那天看見……”
陸曠突然一笑，“你是說何教授？”
“他是我認(rèn)識的一位朋友，大學(xué)的時候他就很欣賞我的才華，我們偶然遇見，他才開始資助我的繪畫事業(yè)?！?p> “可我明明看到……”
他打斷我，“譚文，你別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樣。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那么……惡心。跟一個人在一起，同時還可以跟其他人搞在一起，現(xiàn)在還可以大言不慚地質(zhì)問我，想把過錯推到我的身上！”
說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那是他的小習(xí)慣，他準(zhǔn)備結(jié)束談話地小習(xí)慣?！澳愕男職g來了，不打擾了?！彼仄沉艘谎畚?，不帶絲毫留戀地走開。
劉武站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直到我低頭沉默了許久，他才靠近，他默默伸出手，將買好的兩個冰淇淋遞過來，可這樣的盛夏里它們哪里經(jīng)得起陽光的暴曬，早就成了快要融化的狀態(tài)，但我還是接了過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
“他這么對你……”我看到劉武手臂上的肌肉鼓起，他握住拳頭，“只要你想，我可以幫你殺了他。”
舌尖舔拭冰淇淋的動作一滯，我愕然地看向劉武。
他還是那副憨厚冷靜的模樣，只是眼眸里嗜血的光芒無從掩蓋。不，或許應(yīng)該說，從一開始他眼中的欲望就沒有遮掩過。
“譚文？”
劉武伸出手要去拉我，下意識間我將他的手掌拍開，手中的冰淇淋也砸在了地上，變成了粘膩的兩癱流汁。
“對不起，我們……我們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了?！?p> 我猛然發(fā)現(xiàn)我正在一個自己塑造的美夢之中，而又在突然之間被人劇透后面掩埋著噩夢的種子，扔下這句話以后，我就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轉(zhuǎn)眼間到了Sean新書發(fā)售的那一天，網(wǎng)站上的預(yù)售記錄在只公布了書名的當(dāng)天就直直上升，打破了上一季度的銷售第一。大家都在說，這本書會是Sean創(chuàng)造的第三個神話。
是的，一開始，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包括Sean自己。
直到新書上市后的第三天，第四天，事情發(fā)展的方向漸漸出現(xiàn)了偏轉(zhuǎn)。網(wǎng)絡(luò)上逐漸出現(xiàn)了質(zhì)疑聲，越來越多的評論家開始發(fā)表詆毀的言論。由于新書的文風(fēng)和之前的兩部作品大相徑庭，不少讀者甚至猜測這本書并非出自Sean之手，“代寫”之詞一時之間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
眼看評分高開低走，并且繼續(xù)一路走低，出版商著急了，所有利益相關(guān)的集團(tuán)也統(tǒng)統(tǒng)著急了。為了給這本書力挽狂瀾，Sean和最大的投資商簽訂了對賭合約，在這場利益風(fēng)暴中心，他成了最輸不起的那個人。
簽售會休息室中，我?guī)蚐ean打理衣著，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他的形象，確保萬無一失。剛打好領(lǐng)帶，他就扯了一把，滿臉不耐：“臨時加了三十多場簽售會？也虧他們想的出來，把我當(dāng)陀螺一樣轉(zhuǎn)！”
見Sean狀態(tài)不好，作為助理的我趕忙寬慰：“畢竟簽售會可以帶動粉絲消費(fèi)，這也是為了確保新書銷量最有力的手段，已經(jīng)安排好了就好好做吧?！?p> 他嗤笑一聲，“衡量利弊，我知道?！?p> “我只是替那些讀者可悲，整天被媒體牽著鼻子走，我就不信罵我的人里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看過我的新書！”
“是是是，他們看不懂你新書的絕妙之處?！?p> 說完我一邊遞上早就泡好的茶飲，遞給了Sean好讓他消火。
“等會見到粉絲要注意形象，握手、簽名、留言之類的，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盡量滿足他們吧?！?p>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將杯子塞回到我手里，“知道了，啰里啰唆?！?p> Sean的簽售會可謂是人山人海，盡管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關(guān)于新書的評價呈現(xiàn)兩極分化的狀態(tài)，但架不住他的名氣和本身的才氣，簽售會一經(jīng)舉辦，大家還是蜂擁而至。讀者們都有慕才之心——“追”這件事，從來都少不了風(fēng)向的因素。
我站在離Sean五六米的地方，一邊管理書迷排隊區(qū)域的現(xiàn)場秩序，一邊隨時關(guān)注著他那邊的情況。好在Sean分得清輕重，一旦進(jìn)入大眾的視線，他就會立即從那個囂張跋扈的才子轉(zhuǎn)為溫柔和煦的翩翩公子，看他和臺上書迷的愉快互動，我松了口氣，不管如何，下次他再想轉(zhuǎn)型，我一定要拉住他警惕他慎重。
這時簽售會上突然開始出現(xiàn)了爭執(zhí)聲，而后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出現(xiàn)了推搡的動作。我暗叫不好，急忙聯(lián)系在場的幾個保安去控制場面。
下一秒Sean突然將桌上所有的書本推倒，又將簽售臺也一把推翻，情緒激動：“你說我是垃圾？我的書是垃圾？我江郎才盡？”
“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人，根本沒看懂這本書就下定義，連豬都不如！”
“豬如果不長胖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懂嗎？你呢？你們因為自己不懂，就開始指責(zé)飼養(yǎng)的人做的飯菜不和你們的口味！是咸是淡你懂嗎？我今天給你端上一道精致的美味佳肴，你未必懂，你反而更愛旁邊泔水桶里的垃圾！”
Sean一番驚世駭俗的話語幾乎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而人海中手機(jī)拍照錄音的聲音咔擦咔擦不斷，那一刻我心里之閃過一個念頭。
他瘋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