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天，我騎著三輪車在沙嶺村四處尋寶的時候遇到了楊。他看見了我，便騎著大梁飛馳而來。
“顧城！你怎么不給我回信？我給你寫的信你沒收到嗎？”
“收到了?！?p> “收到了為什么不回信！我可是一直盼望著你回信，每天都往四合院里的那個郵箱桶那跑！”
楊說他有個約會，所以才打扮得像個大人。他邀請我一同去赴約，去見他在聚福鎮(zhèn)私塾里交到的新朋友。
楊打完電話，沒過多久，姚姝便從馬路對面的一棟二層小樓里走了出來。她微笑著沖我倆走來，十指交叉背在身后，顛著腳，連蹦了兩下。
姚姝坐在楊大梁后座上，回頭望向我，一縷頭發(fā)散落在她臉前。她不慌不張地用一只手把頭發(fā)捋到一旁，低了下頭，又抬起來沖我微笑?？匆娢倚?，她很滿足的樣子，側(cè)著臉，望向路旁，任由散落的一縷頭發(fā)在臉前招擺。
騎了不知多久，姚姝突然興奮地在楊的大梁車后座上大喊大叫。我歪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綿延到天盡頭的野菊花。
姚姝激動地從后座一躍而下，來到路旁，扶著一棵粗壯的楊樹，小心翼翼地躍過路旁的溝壑，來到原本用來隔莊稼地的土丘旁，蹲了下去。她湊著鼻子深深地嗅了一口，接著閉上眼睛，展開雙臂一個人甜甜地笑：“啊——好美呀！”
我一下子怔??！有一股電流從我大腦中穿過！
我望向野菊花之上的姚姝，覺得這一幕似乎曾經(jīng)發(fā)生過。那感覺如此真實，以至于讓我不敢相信。
空氣之中彌漫著野菊花的清香，讓人有些神迷。我閉上眼，仰起臉使勁嗅了一下，接著猛地咳嗽起來。
我把額頭搭到鋪在車把的雙臂上，再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那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睜大眼睛，四處望去——楊和他的大梁不見了，野地上也沒了姚姝的蹤影。
“楊——！姚姝——！”
我從三輪車上跳下，慌亂地四處尋找他倆的身影。我不斷地沖四周呼喊他倆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有一個短暫的瞬間，我覺得自己是被他倆給拋棄了！
這種想法讓我心灰意冷，十分沮喪。但很快我便冷靜下來，并決定騎三輪車順著馬路繼續(xù)向前，去尋找他倆。
就在那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楊原本停駐的地方，大梁的車轍印卻在那里拐向了路旁的野地。我順著車轍印望向一望無際的野菊花。
那里并沒留下什么線索，它們從四處望去看起來都一樣。
但我顧不上那么多，楊和姚姝的突然離奇失蹤讓我十分擔(dān)心，我把三輪車丟在路旁，便朝著一個方向奔跑起來！
沿著野地間夾雜著薺菜和狗尾巴草的土丘，我拼命地邁著雙腿奔跑，兩旁的野菊花在夕陽的余暉里由近到遠(yuǎn)由快到慢地移動到我的身后。而眼前，依舊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黃色的海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疲憊地停了下來，彎著腰氣喘吁吁。那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四周一片陰暗。我對楊和姚姝的擔(dān)心轉(zhuǎn)而變成了對自身處境的擔(dān)心。
我轉(zhuǎn)了個身望向來時的路，遺憾的是來時并沒有路。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并試圖依靠北極星來確認(rèn)方向。但很快我便意識到，因為之前的那個小小的沒有標(biāo)記的轉(zhuǎn)身，而讓自己徹底迷路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野地上游走，體內(nèi)的慌亂隨時間一點點消逝。月亮從身后爬起，地上慢慢清晰的影子開始陪著我繼續(xù)走。
又過了很長時間，我在昏暗之中猛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一間方方正正帶小窗的水泥房，那里面竟然有燈火閃爍！
恢復(fù)平靜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我惴惴不安地走向那里。
“啊——啊——”
是一個男人痛苦低吟的聲音。
我懷著忐忑與不安慢慢挪動到水泥房的窗口，透過生了銹的鐵護(hù)欄向窗戶里面望去——一張破舊黃木桌子上擺著一根剛剛點燃的蠟燭。隨著燭火的光影四處望去，屋里并沒有人。
眼前的一幕匪夷所思，我甚至懷疑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啊——啊——”
那個聲音再次出現(xiàn)，而且就在我身前的這面墻后！我向后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踉蹌著站起身來，拔腿就跑！
但——沒多久，我便再次回到那個水泥房。我深吸一口氣，來到房子門口處，試探著推開虛掩的鐵門，走了進(jìn)去。
我一下子怔住了！
楊正躺在地上，掙扎著用一條腿去拿倒在地上的一把嶄新的鐵斧頭。他的一只手被一條破舊的帶著鐵銹的鐵鏈鎖在了墻上，蓬頭垢面，那件潔白的襯衫也浸滿血漬。
天啊，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趕緊跑上前去拾起地上的斧頭，想著趕緊幫楊把鐵鎖鏈打開。
楊看到我后，顫抖了一下！
那一瞬間，時間突然靜止了，他的眼睛里寫滿了恐懼和懷疑。
緊接著，他收回目光，發(fā)瘋一般用雙手護(hù)住自己的身體，繼而拼命大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
他掙扎著，把抻直的雙腿一下子縮回去，蜷在墻腳，雙手死死抓著鐵鏈，一臉的恐怖！
“楊——你怎么了？”
我剛想這樣問，卻又被眼前的一幕噎了回去。我只是愕然地杵在原地，手里抓著那把嶄新的卻沾滿鮮血的斧頭。眼里的淚水一下子奔涌而出——楊的身旁，躺著一個穿粉紅碎花上衣和白色長裙的長發(fā)女人，她的身體下面正向外不斷地涌出鮮血……
“哐當(dāng)！”
我騰地站起身來，身后的木椅一下摔倒在地，發(fā)出巨大的碰撞之聲！雙手抓在黃木桌上，布滿汗珠的身體隨著急促的喘息上下起伏，眼球在眼眶之中驚恐地?fù)u擺！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
那時，窗外已經(jīng)微微作亮。桌子上正敞開著《千重夢》，書頁上是那片野菊花標(biāo)本。
剛剛我是睡著了嗎？我這樣問自己。如果是，那么現(xiàn)在我是醒著嗎？